皇叔(91)

启檀道,当年柳桐倚做丞相时,朝中一片暖日春风,待到换做了张屏,阴风阵阵。还好前年他在河南府勤政,不在朝中,没怎么和张屏打交到。去年回朝后,带着“勤政”得来的古董们进宫向启赭显摆,恰好张屏在场,启赭随口让他鉴定,结果张屏对着每件古董都推测出了三个以上血淋淋的故事,有凶杀,有冤魂,有悬案,把躲在屏风后偷听的玳王妃和几个小公主吓得直哭,晚上回府后玳王妃就和启檀使性子,又要请道士来做法,又要启檀把这些闹鬼的东西丢出去,要不然她就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不和他过了。

启檀苦着脸道:“到现在侄儿还家宅不宁。对了,张屏最感兴趣的,就是浚叔你。”

他倒越说越口顺,连浚叔也叫出来了,我也懒得纠正他,现在应该叫旺叔或财叔。

启檀接着道:“张屏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的,屡屡在皇兄面前提起叔你,这天说,叔你可能没死,此事有诈,云云云云。隔不久又说,大概叔你是真死了,因为怎样怎样,验尸时都没看出怎样怎样。当时大皇叔刚醒,真相大白,张屏反复提此事,就和拿针扎伤口,把人心放油锅没两样。张屏的胆子真大到没边了,还建议拿骨灰验验,说是中毒的骨灰和旁的不一样。要挪坟的时候,是云毓主办此事,他就去找云毓说,能不能私下拿撮骨灰验验,险些把云毓怄死,差点被皇兄让人拉出午门砍了。唉,总之,那时候,一言难尽。”

启檀抬眼看我:“说真的,皇叔,你那时候为什么只让大皇叔一个知道此事,即便怕皇兄那里瞒不过太后,旁人总可以说吧。”

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过去就算了罢。”

启檀再看了看我,道:“叔说的也是。”忽然笑道,“不过也多亏了张屏,这几年不断地叔可能没死,叔可能真的死了,反复折腾。侄儿在船舱里瞧见你时,才没一惊一乍地把叔当鬼魂了。”

他夹了一筷菜,再斟上一杯承州竹叶青饮了一口:“叔,你日后打算如何?”

我道:“我本就是个客商,日后估计也是天南海北四处走走。”

启檀吞吞吐吐道:“但……遇见叔这件事……即便我不说,云毓那里恐怕也……”

这小子一日比一日奸猾,云毓还真替我瞒住了,他却蹿到店铺中,身后跟着大堆京城带来和本地派遣的暗卫,当着白如锦的面几声叔一叫,白如锦当时没觉察,但凭着他和知府大人的关系,稍一打听,肯定就猜出大概。他还满脸无辜地往云毓身上推责任。

我道:“之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你我叔侄二人几年不见,要多喝几杯。”

启檀道:“叔不会怪我贸贸然过来其实拆了你身份吧……我本来是在犹豫,但想,昨夜云毓都在叔那里过夜了,柳桐倚恐怕更早就知情,此事定然瞒不住……”

我道:“柳桐倚是到承州之后才晓得,与你们时候差不多。”

“恐怕更早知情”几个字里蕴意深刻,还是先替柳桐倚澄清,免得拖累他为好。

启檀瞧着我,苦笑一声:“叔,张屏有句话还真说对了。你若真的没死,恐怕谁也不会信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尽三壶,启檀的舌头微有些大,唏嘘地向我道:“叔,有些堵在心里的话,不能不和你说。你总觉得当年被防着难受,可又不是你一个人难受。比如我其实比你更被防着。我与皇兄可是亲兄弟……当年父皇宠爱我母妃,小时候叔又疼我……直到我玩古董败了钱,人人都当我是败家子,方才好了。也只有叔不避嫌肯借钱给我……搞得跟人人都稀罕那皇位似的。可皇兄,真的是个好皇帝,待我们这些兄弟,也真的好……我觉得,人生在世,总不能老想着那犯堵的地方……快快活活地过了,也就罢了……”

我端起酒杯:“叔比你老了不少,这番见解却不如你。就冲此话,叔当敬你。”

启檀嘿嘿笑道:“叔,我说的是实在道理罢。”眼光却飘向了自我和他见面时便不断直勾勾盯着的某处,“那干了这杯,叔你头上那根骨簪能取下给我看看不?看年头挺远,是不是个番邦的旧物?”

从酒馆出来后,启檀已脚步微有踉跄,那些跟随他的暗卫很尽责地埋伏在附近,任凭我独自搀着他。

启檀不回衙门,眼下送他去找柳桐倚,恐怕请人不成,反倒把柳桐倚熏跑了,我只得扯着他上了白家的小船,再回到我的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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