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202)

这话的确是唐天霄在她被带回宫的那天晚上说过。

但他想收回,可以吗?

他本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

可此刻,看着这满室的苍茫零落,看着这个无数次在他怀里撒娇的刁蛮小女子孤凄凄地跪着,他满腹的怒气和恨意忽然之间就发作不出来。

凭他之前怎么想着她的可恶可恨该杀该死,到了真面对她的这一刻,硬起来的心肠总是不知不觉间柔和下去。

何况,他听出了她声调里的微微颤抖和哽咽。

他想,他已改变了主意。

每次争执,都是他先低头。

这是他宠起来的娇惯性子,可他似乎愿意继续这样宠着。

她的一言一行,的确是在践踏他,羞rǔ他;可也许她真的年少任性,也许再长大些,真的会改好些。

他喉嗓间有焦躁而屈rǔ的凝噎,但他深吸一口气,已真的打算再次屈服,收回自己所说过的一切。

这时,可浅媚盯着那快要熄灭的火焰,忽然又道:“我也想着,我们一刀两断比较好。我不想每次侍寝后,回忆着同伴的鲜血懊恨愧疚。皇上,我是北赫的公主,并且和信王交谊非浅。”

唐天霄倒吸一口凉气,膝腿间仿佛有片刻的无力,竟坐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可浅媚!”

他盯着她,痛楚难耐地一声低喊,才喑哑着嗓子继续道,“是他们先要取朕的性命!你原来懂得的,难道现在就不懂得了?”

可浅媚依然没有正眼看他,失神地说道:“原来……原来,我并不知道我们之间会隔了那么多的鲜血,那么多的仇恨呀!”

但后来的那么多的鲜血和仇恨,不都是由她的私逃引发的吗?

唐天霄头部又开始疼痛。

他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判断力,还是该怀疑可浅媚异乎寻常的逻辑。

他等不到她的屈服,便自己先屈服;她不给他台阶下,他便找台阶给她下,只要能成全这段两人都已倾心付出太多的感情。

焚尽相思,天长佳期短

深深地呼吸着,他强迫自己冷静,慢慢放下揉向太阳穴的手。

放下的手碰到了可浅媚丢在一边的画轴,微侧的眼眸隐约抓到了熟悉的线条。

他把那画轴握住,打开。

静谧宏阔的大漠风光,素衣翩然气韵如仙的中原男子,满是倾慕之情的北赫小女孩。

他眯着眼,仔细辨别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和如今的可浅媚面貌有着怎样的差异时,他忽然感觉到了可浅媚投来的紧张目光。

进来这么久,她没有正眼看过他。

但他抓起这画轴时,她终于看向了他。这让他疑窦丛生,更加留意手中的画轴。

“这个男子,是谁?”

他问,“这上面的题词,是你写的?”

他认得可浅媚的字迹,今日看了一堆她抄写的经文,更是熟悉她行文的风格;而画上的题字,一眼看去,便是差不多的风格。

可浅媚盯着那幅画,嘴唇颤动了下,没有回答。

唐天霄却忽然醒悟:“这不是你的字!这字遒劲有力,雅健典丽,自成气候,乃是大家手笔!你的字,是跟这人学的!”

他往画面看去,继续道:“画风和行文的笔风一致,题字和画画的应该是同一人吧?这题词……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他忽然之间便说不出话来,喘着气狠狠地盯向可浅媚。

这题词太不寻常。

相爱的期望,离别的不舍,词里词外都似流淌着暧。昧而伤感的情愫。

和可浅媚相似的笔迹,配着这样的画面,他实在没法去说服自己视若无睹。

可浅媚和他对望片刻,默默地垂下头。

唐天霄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有什么好说的?”

可浅媚低低道,“他哄哄我的,我也没当过真。”

她的脸庞平静得近乎木讷,唐天霄却愈发无法平静。

他盯着她,冷笑道:“你没当真,还千里迢迢把这个带过来,当成宝贝一样藏着?”

他又拿过下面未及烧的一本手抄诗集打开看时,果然又是和画上相同的笔迹,却是一笔一划写成的,规整而大气,气势非凡,仿佛是某位名家特地写来送给初学者临摹所用。

诗集的书页已很是松散,应该是时常翻阅的,但封面很整洁,不见一点污损,也便可见可浅媚对这诗集的珍视了。

他将诗集掷入火盆中,向她喝问道:“这人是谁?”

那诗集却厚得很,此时火盆明火已灭,一时却烧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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