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七忙应了,心里却想,太子唐千峰么,分明大有乃母之风。不去欺负别人就好了,又怎会给别人欺负了去?
走到怡清宫宫门前,他忽顿住身,打量着四周,问道:“我们这院里种了荼蘼么?怎的宫内俱是荼蘼清香,出了宫却闻不着了?”
“荼蘼?没种吧?不过这会儿,荼蘼也该开花了。”
靳七奔回院内,嗅了又嗅,委实闻不出什么来,也不敢说,只道:“晚点奴婢问问,或许有宫女在院里撒了荼蘼所制的香露也说不定。”
“哦!”
唐天霄有些失望,默然望着那黑底飞金的“怡清宫”三字,恍惚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
月光如水,那不识好歹的女子在墙内恨恨地怒斥:“若再来吵我,我要养两条大狼狗,开门放狗!”
他在墙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从从容容地应对:“我是真龙天子,并不在意一飞冲天!”
争吵声中,他自墙头一跃而下,凤眸斜飞,乌瞳含情,微笑着扑向他唯一冀望的幸福……
他轻笑,却惨淡。
风卷流光散。
那些快乐,如指间流砂,天际残云,一去不复回返。
怡清宫距离乾元殿并不远,转瞬即至。
他止了值卫通报,只带了靳七缓缓走进去,立在正殿窗下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有大臣在奏道:“太子殿下,丁相家的公子抢了民女不假,不过丁相功在社稷,向来侍君谨慎;何况这民女出身微贱,藉由丁相一家人平步青云,未必不是幸事。丁公子虽是荒唐,想是丁相政务缠身,才疏于教导。谏议御史以此参奏当朝丞相,未免小题大做了。”
清朗的少年笑着回答:“哦?那么,以你之见,又当如何呢?”
“依微臣看,令丁相将丁公子重重责罚一顿,从此严加管束也就罢了。”
“那可不成。丁相乃本朝股肱重臣,政务缠身,若是把精力移到管束儿子上去,谁来为孤分忧?”
“这……”
“对了,听说那民女父亲是个落第秀才,颇是吟得几首好诗,想来也是闲得很,既然丁相无暇教导爱子,不如就把丁公子入赘到民女家中,由那秀才慢慢教导吧!”
“啊,殿下,这万万不可。丁公子已经娶过妻,怎可再入赘别家?”
“那简单,让丁公子写张休书,孤为少夫人另外指门好亲事便是。”
“他的少夫人……闻说甚是贞德。丁公子虽荒唐了些,他夫人却曾说道,生是丁家人,死是丁家鬼。”
“要是丁家人么,也简单,把少夫人直接指给丁相,也正好可慰丁相政务缠身之苦。”
“……”
少年的声音已冷了下来:“这事便这么办吧!传孤的话,要么把丁公子入赘民家,让他人代为管束;要么让丁相辞了丞相之位,免得政务缠身,累他子孙不肖,祸害我大周子民!”
“……”
好久,只听里面几名大臣低声道:“殿下英明!”
大臣们鱼贯而出时,已见到立在丹墀前的唐天霄,唬得忙又跪倒在地。
唐天霄淡淡道:“都平身吧!若有哪位再政务缠身,连儿孙都约束不住的,可以自行请辞回老家看孩子。愈是高官,愈当做众人表率,还敢来求情,是欺朕身子倦怠,管不着你们,还是欺朕的太子年少?”
唐千峰在内听得父亲说话,忙走出来相迎,笑道:“父皇别气坏了身体,他们哪里在为丁相求情?不过是儿臣闲得无聊,找他们过来聊聊家常而已,并无甚大事。”
他此话不仅是怕父亲动怒伤了身体,还维护了一众大臣免受唐天霄训斥,却也算得心思玲珑了。
见他言行处事得体,唐天霄心中甚慰,遂携了他的手走入殿内。
待唐天霄坐定,唐千峰亲自从宫女手中接了茶盏奉上,笑道:“这天气一和暖,父皇气色似也要好了许多。若再开怀些,那风疾估计也会慢慢除了根。”
唐天霄轻叹道:“若你再大些,朕便在山间隐居着,每日晒着太阳,吹着玉笙,静静地看那花开花落,不再有那些愁烦之事,自然便好了。”
可没有了愁烦之事,不是一样还有相思之情?
让他时时风疾发作的,不是那些朝廷的纷繁政事,而是可浅媚十余年不曾磨灭的如花容颜。
只怕唐天霄因方才之事心情不悦,唐千峰也便绞尽脑汁找些趣事来讲给父亲听,倒也说得眉飞色舞。
他的身材颀长,酷肖其父;容貌却承继了可浅媚的精致,举止间的俊逸潇洒,比少年时的唐天霄更胜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