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谁主(341)

宋昀恍若不曾留意,拉过十一的手,向剧儿吩咐道:“去给贵妃拿件斗篷来。嗯,上回做我这斗篷时,似乎也给贵妃做了一件,这时节穿正好。”

剧儿忙道:“有的!”

她急急取来时,宋昀接过,替十一披上,轻笑道:“这大雪天的,还不爱加衣,若是着凉,到时不许叫唤!”

十一睨他,“这一向照常习武练剑,身体还不错,并不曾感冒着凉。却不知是谁前天刚退了烧,至今还服着太医开的药?”

宋昀顿时红了脸,咳了一声,说道:“其实早就好了,只是怕好得不彻底,传给你就麻烦了!”

二人一行说着,一行已踏着雪,向仁明殿走去。

宫女太监虽有一大群随行的,但都知晓二人亲密,绝不乐意旁人惊扰,故而远远避在数丈以外跟着。

此时天虽放晴,雪还未化。

宋昀明知十一喜爱雪景,只携着十一从小道未曾有人踩踏处行着。

二人的鹿皮靴子在平滑的雪地里踩出齐整的脚印,一路咯吱咯吱地轻响,在二人的轻言细语间听来格外地和谐悦耳。

又有雪块在振动间从树枝间跌落,这回却是十一中招。大块的雪刚好跌在她随意绾起的发髻间,碎开,跌得满脖满襟。

十一啧了一声,弯腰先掸发髻上的雪块。

宋昀笑得打跌,扶住她替她掸着,笑道:“悠着些儿,便是不怕发髻乱了,也得顾着些咱们的孩儿。”

十一道:“不妨事。”

也便牵着他衣襟,微微弓着腰,由他用手细心地替她掸拂发际和衣襟上的碎雪。

他的手很暖和。

她浅青的衣袍上,披着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雪白斗篷。斗篷的前襟和领口的风毛都出得极好,轻。盈细软地挨到一处,随风而动时说不出的清逸且亲密。

融雪时的天气虽寒冷,可此时看着他专注的侧颜,她心下竟也能觉得暖意洋洋。

这辈子她算不得幸福,已不想再去奢望寻常女人那份简单质朴的欢喜和快乐,更没打算去追寻那早已支离破碎的男女情爱,但能有这么一个人始终不渝地守护爱惜,其实也是件该知足的事。

宋昀拂去雪花,顺便替她整理着有些散乱的发髻,笑问:“在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十一便摸了摸脸上伤痕处贴的梅花形翠钿,说道:“便是你脸上长了花,也没我脸上长的花好看!”

宋昀失笑,“嗯,柳儿自然是最好看的。”

他顿了顿,又道:“柳儿脸上的花,也可以时时提醒我,从前我做得不够好,不够多,才让柳儿伤到。但终究会有一日,我会让你再无顾忌地生活在我身边,不必为大楚忧心,不必为家事烦难。”

十一忆着这几个月来他的种种努力,仰面一笑,“我信你。”

宋昀大是欢喜,在她额上亲了一亲,才道:“咱们快进殿去,只怕璃华已来了好一会儿了!”

十一摸了摸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走吧!”

宋昀见她并无抗拒之意,唇。间笑意更深,揽着她待要拐向大道、走入仁明殿时,却在一抬头时怔住。

韩天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阶下的大道上,正淡淡地看着他们,再不知看了多久。

他一身玄青色窄袖圆领公服,腰扣玉带,脚踩一对黑色牛皮短靴,正在风口里立着。阳光洒下,他通身也似凝了霜雪般的冷意。

定定立着时,他如一尊在寒风里立了无数日夜的石雕,冷而硬。

他向来冷峻,却很少会给人这种冰寒彻骨的感觉。他双眸幽黑如深井,沉默地看着对面粉雕玉琢般的一双璧人说笑着走来,并看不出井底的波澜。

宋昀最先回过神来,携十一踱到大道,笑道:“南安侯怎么站在外面?”

他几乎已走到韩天遥跟前,韩天遥的眼睫才倏地一眨,迅速收回目光,退后一步行礼。

“臣,拜见皇上,贵妃娘娘!”

君臣之礼,并无错讹。

除了拜宋昀,还得拜十一,他曾经的十一。

他的手按于冷硬的青石路面,手背上有青筋在跳动。

恍惚,又是那日山间,是谁笑意明媚却出语如冰,“不懂礼数就算了!我便不信,改日在朝堂之上、众臣之前,你还敢不拜!”

终于,一切如她所愿。

一切如她所愿。

他深深地吸气,待宋昀扶起他时,神色已愈发沉静,再无半分异色。

既已了断彻底,再怎样深入骨髓的刺,他也得自行设法拔。出。

愿赌服输,痛彻心肺自然也是他一个人的事。

但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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