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谁主(416)

一动不如一静。

而师姐到底疑心了多久,才在无声的静寂里将自己煎熬到两鬓斑白?

十一已将她的祭文写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站起身来,吹亮火折子,将祭文点燃。

齐小观一怔,“师姐不准备留到断七那日,去太子湾祭奠济王?”

十一道:“不用了。我自己跟他说便是。刚刚就当是拟了份糙稿吧!”

看着火焰将祭文吞噬,她又问向齐小观,“南安侯还未离京?”

齐小观点头,“也未回府,化名寄居于一处寺庙,听闻近日常听庙中高僧讲说佛经。”

十一道:“多好!这日子够清净!”

她神情淡漠,看不出一丝悲欢,只是转身走向chuang榻时身子晃了一下。

齐小观忙扶她时,只闻得她轻叹道:“若非维儿,我的日子也会很清净。”

但宋昀唯恐维儿惊扰她养病,早已带在自己身边。这清宸宫,此刻便清净得很。

第二日,十一先乘马车,后改小轿,一路缓缓而行,又在西子湖畔用了素膳,到午后才赶到太子湾。

剧儿扶了十一下轿时,太子湾和当年一样安静,并未因多葬入一人便显得纷扰。

维儿难得出门,一路被晃悠悠地颠着,居然也格外乖巧,直到此刻都安静地睡在rǔ。母怀中。

十一遥遥眺了一眼被密林遮蔽住的宁献太子陵墓方向,便先走向济王墓。

因太后、贵妃看重,陵墓修得甚是整肃,只比宁献太子规格略低。周围松柏繁茂,翠竹森森,抬头亦是蓝天白云,阳光明亮得眩目。

十一看从人摆好祭品,上了香,走到汉白玉墓碑前一笔一画慢慢抚过宋与泓的姓名,又抚向那生卒年,低低道:“泓,我来了。我来看你和询哥哥。你看,天真蓝,云朵也漂亮……就和我们那些年淘气打架的时候一样,很漂亮。且和询哥哥温一壶酒,等我伴你们一起……踏雪寻梅。”

剧儿惶恐地看着她,“郡主,现在是夏天,夏天……”

初夏的时节,哪来的雪,哪来的梅?

十一却只笑了笑,“傻丫头,冬天么……总会来的。譬如小时候我们随父皇祭祖,总觉得那些死去的先人距离我们很远,很远……可你看,一转眼,已经那么近!四年前,我和泓祭别询哥哥;如今,我祭送弘;再不了多久,不知会有谁来……”

她顿口没有说下去,将一叠叠的纸钱烧起,低低念道:“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漫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剧儿悄问小糖:“郡主念的什么经?”

小糖茫然,“是佛经吗?我怎么听着……那么想哭?”

剧儿侧耳静听,西子湖的风越水而来,萧萧吹过林木,伴着十一惋叹般的低吟,明明并不出奇,却莫名有种摧肝裂胆般的伤心和绝望,不觉鼻中酸楚,竟滴下泪来。

正伤怀时,忽听一缕琴声破开萧萧风声,穿过深林密林,回荡到她们耳边。

琴音并不高,低而平和,优雅里自有恬淡,若清夜无尘,与知音人携手对视,把酒言欢,一醉入梦。

醉里人生,梦里春秋,已将多少琐碎的欢喜细细拢起,小心付予琴曲,由人缓缓品味。

春。梦虽短,愿以琴声相挽;秋云莫散,愿以妙曲相和。

梦中梦,身外身,处江南碧水,看闲鸥似我,于细雨流光中剖解初心,于杏花天影里吹笛到天明……

一曲终了,万簌俱寂。

剧儿、小糖等侍仆都已听得傻了,兀自立于原地,如痴如醉。

十一将快要熄灭的纸钱堆重新引燃,看纸钱烧得尽了,灰烬被风吹得四散飘泊,才侧头看向剧儿,“去瞧瞧宁献太子吧!”

剧儿等这才如梦初醒,却已失声道:“这……这不是宁献太子的那支曲子吗?”

可那支叫作《醉生梦死》的琴曲,会弹的不只宋与询。

宋与询教会了十一,十一则教会了另外一个人。

宫变那一。夜,大火烧了缀琼轩,也烧坏了太古遗音琴。虽被剧儿抢出,韩天遥修复,终究不复原来的音乐色,遂被十一嫌弃,最后被韩天遥砸毁于南屏山。从此后,十一再也不曾弹琴。当年琼华园中的那曲《醉生梦死》遂成绝响。

琴毁难再。如今这曲子,显然不会是太古遗音所奏。

而十一却早已听出,这正是松风清韵所奏。

因修济王陵时也修整过附近的皇亲陵墓,宁献太子的陵墓看来一切依旧,甚至又让十一阵阵地绞痛,宋与询刚刚入土那些日子,那种凌迟般的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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