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5)

楚扬扬眸,难以理解慕平心思。「为何……为何待我这么好……」他望着小他三岁的慕平,京城至扬州,众人皆躲避他不及,唯有他总笔直朝他走来,一双晶莹的眼若春水盈盈,不曾移开,只落在他身上。

慕平搔了搔头。「你这么问,我怎么答呢?这是自然而然的,见你病得如此重,总不能不管吧!」

「自然而然……」楚扬的笑有些苦涩。「从来无人如此……」话到了口边,楚扬神伤,遂止了接下去的话语。

「你的琴,好别致啊。」慕平被楚扬十指之下的梧桐古琴给吸引了,他见着梧桐木制朴素雅致的七弦琴,惊讶这么个东西,竟能发出如涓涓流水般令听者着迷的奇妙音律。

「只是把普通的琴。」琴是他来扬州途中买的,寻常工匠寻常音色,他不知慕平为何透露着万分痴迷的神情。

「书上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就是说这样的声音吗?」慕平坐在凉亭内,楚扬身旁,他盯着楚扬口中的普通琴,欣赏着琴身漆上的暗红色泽。

楚扬脸上有笑淡开。毫无心机的慕平轻而易举便攻陷楚扬的心扉,慕平的真诚令他无法漠视,来扬州的这些日子里他几次欢颜,皆来自慕平。

那夜带来大夫的慕平离去后,楚扬隔了好一段时间都未听闻慕平的声音由邻墙传来。那日起,他将琴移至凉亭的次数多了,他明白自己在等着,等着慕平小小身影何时何日再度攀墙而来。

他十指上抚,琴音再度流泻,音律间平静沉稳无忧无痕,慕平的出现似乎平息了他被亲人遗弃的伤痛,他久咳不愈的病去了,胸口那股郁闷淡了,慕平笑里了无忧愁,令他望之亦同受感染。

楚扬开始鸣琴,慕平便静静听着,原本随侍身侧的福伯端来茶盏后悄悄退下,不愿打扰两位少爷。

慕平抽出怀中的书册,喃喃念着:「明日夫子又要考默书了。」

慕平摊开了书,下巴顶着桌面,听着琴,读著书中的句子。「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片刻后他觉得不妥,顿了顿。「楚大哥,这么会不会吵着你?」

「不会。」

慕平漾起了笑。「那我继续。不过这书里头写着什么,还真难懂呢……」他皱起眉,苦了脸。「为何要读书呢?看姊姊们一目十行不费吹灰之力便默得一长篇,只有我老是记不起来,只有我总是被夫子敲头。」

「觉得难?」楚扬问道。

「是啊!」慕平点头。「夫子说跟着念,我也念了,姊姊们念念就懂,但我却怎么也不懂。」说起来丧气,他头都低了。

「……」楚扬沉吟了会,片刻后才道。「我教你。」

「楚大哥你愿意教我?」慕平双眼亮了起来。「书里头说的你都明白吗?」

「尚懂一些。」楚扬谦逊。

这年的初识,平淡如风,慕平越过那道墙,进入了楚扬的心。他的心软,见不得谁伤谁痛,遇着了楚扬后,又慑服他琴艺高超学富五车,就此而后,夜里,他总是来,见着楚扬问论语孟子,楚扬尽心详答,未曾嫌烦。

多年多年,情谊滋长。

慕平翻着那道墙,夜里来,夜里去,瞒着家里所有人,在凉亭内,听着楚扬从未间断的琴音。

第二章

上头的姊姊们一一出阁,家里头少了那聒噪嘲弄的嗓音,顿时冷清不少,书斋的夫子前些天辞了西席,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不用读书习字慕平乐得开心,只是他惊觉这些年里头爹和娘突然老了,他也高了大了,不再是昔日的孩童模样。

「平儿,你几岁了?」这日熙来攘往的街上,为最小的女儿采买嫁妆的慕鸿突然问道。

「十六啊……」慕鸿喃念著:「十儿出嫁后,就轮到你了。十多年嗖地声就这么过,还真是快啊。」十儿是慕鸿第十个女儿的小名。

慕平瞪大了眼,怎么下一个是轮到他得讨媳妇?突然听见父亲这么说,慕平实是惊讶。

扬州的石板子道上仆人推著木车,木车上堆满上好的燕窝鱼翅南北珍味,车轮轧进石头缝里的声音喀咙喀咙,慕平的脑袋也轰隆轰隆。

他该娶妻了……

街道遥远那头,走来了两个身影,一老一少,老者佝偻而行穿著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少者约莫弱冠年岁,身形修长里裏覆素白儒衫,头戴笠帽帽沿垂纱。两人由街角走来,途经之处路上行人纷纷躲避,没人敢多靠近分毫。

「这不是楚家那名蓝眼妖人吗?大白天的跑出来不知做啥?」慕鸿扯著儿了连忙住后退,就也怕坊间传言属实,蓝瞳人天煞星命格,靠近谁几分就克谁几分,会伤了他慕冢一脉单传好不容易生下的宝贝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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