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7)

也许是上头那十个姊姊未出阁前老爱期压他的缘故,他分外喜欢楚扬,总觉得行事稳重的楚扬若真能是自己的兄长那就好了,至少他被十个姊姊围攻时,还有个楚扬会帮他。

聊著聊著夜深露重,晚风吹起寒意,他们遂移至主屋之内继续焚香鸣琴,把酒言欢。

「楚大哥弹的是什么曲子?」慕平问道。

这曲楚扬似乎十分喜欢,偶有鸣奏,慕平其实对曲并不了解,只对楚扬悦耳琴声有感,然而此曲在楚扬琴下不断响起,倒让他起了兴趣。

楚扬不答。

慕平觉得楚扬的神情在他询问的这刻里闪过一丝伤怀,楚扬的眸黯了。

「楚大哥不便说?」慕平疑惑不解著。

「……等你大些……自会明白……」楚扬的声音里透露著些许无奈,

「你不说,我又怎会明白。」慕平咕叽几声道:「现在不明白,再大些仍是不明白。你老跟我打哑谜。」他自顾自地念著,感觉有些累了,眼半合,头摆得歪歪斜斜。

「今早我装作与你不相熟识,擦肩而过,你没怪我吧?」楚扬转了话锋,刻意不让慕平专注于曲名上。

「咦?」略有困意的慕平端著茶盏,疑惑地望著楚扬。「楚大哥怎么这么说?」

「我们原本熟稔,却为扬州人故,只得佯装互不相识。」

「那该怪的人应该是我。」慕平低下了头,十分过意不去。「我怕爹责罚,怕娘阻止,这些年来在外头偶遇见你也当成生人似的,是我怯懦没用。楚大哥为人正直又有长才,若非那些流言蜚语,肯定能一展抱负而非留在扬州志不得伸。我只是个小小酒商之子,能结识楚大哥已是万幸,楚大哥妄自菲薄了。」

「别这么说。」楚扬停下了琴。

慕平生性单纯,这些年若非有慕平伤心时陪著他,欢笑时陪著他,他不知自己会成了什么样,或许就此一蹶不振任命运捉弄,孤寡落寞一生,老死扬州也不一定。

「你肯攀过墙来,又怎会是怯懦?」楚扬开口。

「唉……」慕平叹了口气,趴倒桌上,伸出手指拨弄青瓷杯。 「都十六了,怕东怕西,临街小我两年的阿牛听说跟著商队到京城经商去了,商行弄得有声有色,爹老拿我跟那个阿牛比,比得我不知该躲住哪去。」

「你爹不是已教你酿酒,要将酒庄交托予你?」

「爹还是不放心的。唉……」慕平又叹了口气。「爹都说过,姊姊们一个比一个聪明,生下我时还以为我也会跟姊姊们一样,成个要不得的儿子,哪加却笨得要命,连姊姊们一看就懂的酿酒法,我也得花上大半个月去学,我爹的儿子如果是楚大哥的话他一定会开心许多的,楚大哥聪慧万分、熟读诗书又待人有礼,拿出去跟别人家的儿子比肯定不会输的。」

楚扬手指一僵,琴音纷乱,止了。

「啊……」慕平小小叫了一声。楚扬自幼了双亲送来杨州不予理会任其自生自灭,他这番提及爹娘,想必又触痛楚扬的伤心事。

「天色已晚,你回去吧,」楚扬收起了琴。

「楚大哥,你生气了?」慕平一张脸垮了下来,带著歉意,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楚扬神色平稳。

「你生气了!」慕平很肯定地说:「不然你怎么要赶我回去。」

慕平赶紧斟了杯茶到楚扬面前,赔罪似地道:「我不是有心的,楚大哥喝了这杯茶,勉为其难原谅我吧!如果你气我,那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天色真的已晚。」楚扬看了看窗外月色。慕平明日还得学酿酒,不似他终日闲散无所事事,他可以晚睡,但慕平不可以。慕平要是睡少了,便一整天恍惚虚散,到时又会被他爹叨念了。

「那我斟酒向你赔罪。」慕平将那壶难喝辣口的白乾往自己茶盏中倒,满至盏缘,就要溢出。

「你明知自己喝不了什么酒。」楚扬摇了摇头。

「我喝。」慕平端起茶盏,憋了气,一大口咕噜咕噜地灌下肚。

「哇啊,好辣!」黄汤下肚后,胸口似有把猛火燃烧,慕平痛苦地倒在桌上一手紧紧抓住胸口衣襟,一手贴著冰凉桌面。

楚扬笑了一声。

「楚大哥你笑了,我听见了。」幕平连忙爬起身来,红通通的脸颊上一双水灵的眼绽著泪光,望向楚扬。「你会笑就是不气了,你原谅我了?」

「傻瓜,我几时怪过你?」楚扬无奈浅笑。

像这样的夜,这些年来,反覆过著、慕平的心思不甚缜密,楚扬明白,所以不论慕平说些什么,他皆不放在心上。

喝了一大碗白乾的慕平说没几句话,使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起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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