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之臣(6)

“你身上就穿着这种衣服?”拉开了距离之后,夏临轩才注意到蒲秋苔身上那一领陈旧的斗篷。

想到自己也算是任人唯贤,庆朝投降的臣子中,那些尸位素餐只会溜须拍马的都让他踢回家种田。剩下那些有能力的,无不是在最适合他们的位置上,不能说富贵至极,却也都是家资丰厚,这般落魄的,恐怕只有面前这个蒲秋苔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此衣乃家母亲手缝制,臣……披在身上,就宛如在慈母身旁,比貂裘狐皮的华美大氅还要暖和。”

蒲秋苔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惊讶神情,淡然回应了一句,然后躬身道:“皇上万金之体,却微服至此,实在不妥,还望早回宫中,以免臣为龙体忧心。”

“你为朕忧心?”

对于蒲秋苔,夏临轩是有一点惭愧的。这个青年身为士林领袖,足可证明他有大才,然而自己强逼他入朝为官,却又因为明白他不肯真心出仕而生出了猜疑,所以将他放到国子监祭酒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上。

他付出了变节和被世人唾骂的代价,可谓锥心泣血之痛,却只得到了猜疑和落魄,饶是夏临轩心如铁石,看着面前这瘦骨伶仃,似是没有一丝生气的青年,心中仍难免抱了一丝愧意。

然而此刻听到蒲秋苔说了这样一句貌似关心实则疏离的话,他心中却不知为何竟升起了一股愤怒,而他并不想控制这怒气,于是他踏前一步,盯着蒲秋苔的面孔冷冷问出了那句话。

蒲秋苔身子一震,旋即微微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呵呵,你为朕忧心?是不是连你自己也不信?不然你怎么不说话?”夏临轩得理不饶人,继续上前,眼看两人近在咫尺,蒲秋苔终于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刚刚吟出‘辜负故园梅树好,南枝开放北枝寒’,从内心里将朕的大名帝国和你的故国大庆朝划分的壁垒分明的人,好意思在朕面前说你为朕忧心?对大庆朝,你就是南枝开放,对朕的大名帝国,你就是北枝寒,是也不是?”

蒲秋苔再退一步,他无话可说,因为夏临轩说的就是事实。

但他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违心出仕,本就是这位独断天子逼迫他的,又怎能奢望他的忠心?

夏临轩见他默认,心中更是愤怒,额头上隐隐跳出青筋,他竟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蒲秋苔的衣领,将他踉跄着拖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双深邃眸子带着暴戾的气息,狠狠盯着对方。

“少爷,皇……皇上……”

双喜惊叫了一声,却被小贝子一个眼神制止,两个侍卫走到他面前拦住他,不让他去打扰皇帝和蒲秋苔。

“臣仆未见过天颜,不懂事,请皇上恕罪。一应责罚,臣愿承担。”

面对着夏临轩的怒气,蒲秋苔心中反而平静下来,他想自己或许这样死了也不错,好过在这世上每日里挣扎煎熬,天知道他真是活得很辛苦,很辛苦很辛苦。

“你承担?他敢对着朕大呼小叫,这是大不敬之罪,你要怎么为他承担?抄家灭九族吗?”夏临轩冷笑,残酷的话语让双喜吓得一瞬间就瘫倒在地上。

“皇上若只是对臣有气,尽管处置了便是,千刀万剐也未为不可。和一个奴才计较,不觉着失了身份吗?”

蒲秋苔深吸一口气,或许是抄家灭九族这个字眼让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恐慌,夏临轩终于看到那双古井不波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情绪。

他放开了蒲秋苔,冷冷嘲笑道:“处置你?千刀万剐?你当朕是傻子?想激朕成全你的名士风骨和气节么?哈哈哈,蒲秋苔,别做梦了,你难道还没有认清现实?你已经出仕为官,是我大名的臣子,你的气节和风骨,早在你屈膝跪地接圣旨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大笑声中,夏临轩毫不留情的撕开蒲秋苔心上最痛的那道伤口。而这句话也终于刺激到了一直表现淡然的青年臣子。

那张秀美温雅的面孔猛然间就没了一丝血色,蒲秋苔后退几步,怔怔看着夏临轩,他的拳头握的紧紧地,眼中再也掩饰不住那股仇恨和绝望,他就那样定定看着夏临轩,似乎是恨不得扑上来撕扯这位九五至尊的皮肉,来缓解内心那肝肠寸断的痛苦和无奈。

第四章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是白发苍苍的老父和母亲,是淳朴憨厚的兄长和小弟,是已嫁为人妇的姐姐,还有那些活泼可爱的侄子侄女。

夏临轩满意看着蒲秋苔被自己刺激的大口喘气,那张惨白的面孔上渐渐染了一丝愤怒的潮红,却终于让他添了一丝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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