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蛊手记(78)

夏明若往后三步。

豹子深吸一口气,大喝:“哥们儿好歹练过!”两臂骤然发力,猛地就——猛地就没能出来,倒把棺板踢飞了。

“……”夏明若垂手直立,站在坑边看他。

豹子也仰头看他:“我有遗言。”

夏明若说:“我枪毙你。”

“别!别!拉我一把!”豹子求饶,又忍不住偷偷往下看。此时天色已经微亮,视线一触到棺材,豹子号叫起来,“死人!死人!”

“废话!”夏明若重新伸出手,吼道,“快给我上来!”

“我的妈啊!”豹子声嘶力竭,攀着地面奋力扭动,“死人在笑!他妈的他在笑啊!啊嗷嗷!”

“别怕!那是面具!”夏明若喊,“抓牢我!绝对不能再破坏墓葬内部!”

豹子又惊又惧,竟然借力蠕动了上来,可使劲中却把右脚的鞋挣脱了。

足有两斤重的大头军皮鞋准确地砸在死人脸上,腾起一蓬细灰。

“啊!”豹子瘫倒在地,脸色惨白。

“没有关系!”夏明若跳起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截红柳枯枝,伸下墓坑,“不要急,鞋子嘛,够出来不就行了,包他神不知鬼不觉,看我的,看……看……啊呀!”

他扔掉木棍,捂着脸长叹。

豹子惊慌道:“咋啦?咋啦?没够着啊?”

“我也有遗言,”夏明若轻轻叹口气,“我把古尸的面具给挑掉了。”

“同志们——!让我们感谢夏明若与宇文豹两位同志!”熊熊的篝火前,大胡子高举着搪瓷茶缸,充满喜悦地号召,“感谢他们让我们离败血症又近了一步!干!”

众队员同举杯:“干!”

大胡子酒劲上来,跑去拉夏明若的手:“感谢你啊感谢你!”

夏明若埋首在古力姆的身后,紧紧地攀着人家的背。

楚海洋笑着说:“躲什么呀英雄?你看豹子多放得开,边跳舞还边脱衣服。”

“就是!”钱大胡子接茬儿,“别误会啊我的学生,老师是真高兴!同志们也是真高兴!这次野外考察的批文本来就限得太死,如今终于有东西可挖,我们很幸福啊!偷偷地挖开,新疆所的人不知道,挖完了看一看,大不了再填回去,哇哈哈——!当然,夏明若同志,写检查你是逃不掉的。”

“考古考古,就是挖土!”他喷着酒气站起来大喊,“同志们!为了表彰夏明若同志,让我们来庆祝一下!”

队员们一听,呼啦啦向夏明若围拢来,抬腿的抬腿,抬手臂的抬手臂,将他架到空旷处,齐心协力喊着号子往上抛:“乌拉——!乌拉——!”

夏明若尖叫求饶:“我怕高!我怕高!”

大叔端着酒笑骂:“小心点儿,别摔着那小子。”

夏明若终于被放了下来,头晕眼花地爬回楚海洋边上,那帮人瘾头没过够,竟然又跑去扔豹子。豹子可没这么好运,扔两下倒要被摔一下。老黄也颇感乐趣,喵呜喵呜地随着豹子腾跃。

钱大胡子乐不可支,往沙面上一滚,四仰八叉躺着。大叔扔完了徒弟跌跌撞撞地回来,也这么就地一躺。

他们和队员们忙活了一天,终于将赤奢城的地面情况基本摸清。这个城大小是高昌古城的一半,也就是半平方公里,城周还有耕作痕迹。所以当年城里除了有佛塔敌楼,有兵营,有衙门府第,还应该有一条热闹的街道,上百间民房,有茶铺、酒肆,有客店、车马驿……

天色一亮,城市便醒来。

守门的士兵会在晨曦中放进第一支商队,领主整装要去欢迎大唐远道而来的使者;城外的农夫开始在河流哺育的绿洲上劳作,摊主夫妇捧出热腾腾的金黄的烤饼,铁匠和他的徒弟配合默契地抡着锤子,美丽的姑娘站在酒肆前吆喝“来哟来哟”;年轻的僧侣告别了师父,牵着骆驼,踏上了去往远方的征途。

赤奢水,母亲河。

当她终于失去了对这片土地和人民的怜悯,改道流淌向他方,这个生机勃勃的城市便也与西域无数的废墟一样,成为瓦砾与残垣断壁。诗人形容:“就像天幕下一具硕大无比的扶箕沙盘。”

“我的朋友,”钱大胡子咂了咂嘴,长叹说,“考古啊,它的诱人之处在于能够通过蛛丝马迹去还原早已逝去的历史,或悲或喜,历历在目。”

大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点头:“外人哪里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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