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23)

仿佛是错觉,敖钦觉得小道士似乎在笑。

「不会。」

「真是蠢道士。」转念一想,又随口问道,「若我反悔了呢?」半真半假。

「想来施主不是那样的人。」

类似的话语希夷也曾说过,用着几乎一样的语气。一瞬间,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泼下,敖钦撤回手,语气不复情感:「说吧,道士,花在哪儿?」

之后的小道士一直垂着头,白皙的指尖点在黝黑的卦片上,截然相反的色彩对比得鲜明,越发衬得十指修长葱白如玉。敖钦挺直背脊听着他解卦,他用一副略低醇的嗓音娓娓道来,温文沉稳,不疾不徐,一如其人,温润如玉。稍偏开眼不去看他的脸,目光落到他的后颈,灰色的衣领与散落的发丝间,一截莹白隐隐显露,雪花银般刺眼的阳光下,一时不察便眩花了眼。小道士说了什么,齐齐都从耳根边滑走。

一伺他说完,敖钦便迫不及待抽身而去,大步流星径直向前,直至长街尽头,僵直的脖颈犹不听使唤,死死不肯回首。步伐踉跄,狼狈竟似落荒而逃。

那年敖锦曾问他:「值得么?」

一贯候在他阶下立在他身后仿佛影子般的弟弟终于站到了众人之前,同样的高冠蛾带同样的衮袍皂靴,光芒万丈,风姿俊秀,丝毫不输于他。

敖钦伸手去扶他头上原就端正的珠冠,又用指腹去抚他的衣襟,指腹下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绣满瑞气万千:「值得。」

身为兄长,自登上神宫最高处起,还从未这般亲近自己的手足。敖钦飞快地抬眼,果然见得敖锦湿润泛红的眼角:「没出息的。还要我替你擤鼻涕么?」

换来他一张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笑脸。真想如儿时那般重重按上他的鼻子,扯起他颊边两团肥嘟嘟的嫩肉恶狠狠往边上拧,不见他的泪就不罢手。

背身前行时,听到敖锦在身后喃喃低语:「我觉得你不值得。」

并非值得亦并非不值得,只是船到桥头,便只有这样一个结局,谁是谁非谁胜谁负都无从计较,亏欠也好负心也罢,一笔笔旧账一页页翻开重算,数尽星河万象也数不清这一场恩怨。若真有心追究,当日午后,长街尽头,只要一个停留一次回眸,之后种种或许尽皆推翻重演也未可知。

第九章下

并非值得亦并非不值得,只是船到桥头,便只有这样一个结局,谁是谁非谁胜谁负都无从计较,亏欠也好负心也罢,一笔笔旧账一页页翻开重算,数尽星河万象也数不清这一场恩怨。若真有心追究,当日午后,长街尽头,只要一个停留一次回眸,之后种种或许尽皆推翻重演也未可知。

只是如今,前尘已逝,覆水难收。

若要问他得到了什么,便是希夷的屈膝。生平第一次,那颗高高上扬的头颅郑重向他垂首:「神君好手段,小仙佩服。」脚下当真是希夷在认输,而不是凡间街头自小道士身上寻到的些许补偿。

他负手立于众仙中央,器宇轩昂,赳赳不可一世。身侧的敖锦手托一方八宝锦盒,锦盒之内以金黄丝绢相垫,其内正是难得一见的般若花,绿瓣红叶,连花蕊亦是新鲜翠绿。众仙围拢过来啧啧称奇,赞叹声不绝于耳。依照前时约定,希夷恭恭敬敬拜倒在他脚下,衣摆铺成而去,皎皎仿佛一地细雪。当年老君门前稍不留意迟了半寸香,之后千年不得翻身,如今所有恶气一并讨回来,众仙为证,他敖钦终于扬眉吐气。

只是所有溢美之辞听过便如过耳之风,转瞬消弭于无形。得了奇花、赢了希夷,心里反反复复念叨几遍,种种一切皆成云烟。有人热热闹闹地张罗着要摆宴、要请酒、要玩乐,敖钦茫茫然地听着,只觉索然无味。凌霄殿上,居然连天帝对他说了什么也不曾听得清楚。

敖锦捧着锦盒来问他:「这花打算如何处置?」

费尽心机才寻来的宝物,他却不想再多看一眼,只顾将目光方向远处,神宫之外,群山之下,沧海彼岸:「你看着办吧。」

敖锦喏喏点头,走出几步却又折回:「那不过是个没什么阅历的小道士,若是稍稍退一步,多给几张笑脸、多说几句软话,他也拉不下脸来赶你走的。你若是想去找他,他现下应该在……」

他掐起指来当真要算,五指未曾捻拢,额上刺骨一点冰凉,敖钦的方天画戟正点上他的眉心,只消手腕翻转,再高深的修为也不免血溅当场。

敖锦挑眉:「我是你弟弟。」

「滚。」

至此,再不曾见得花,亦不曾见得人。

往后,凡间种种皆成神宫禁语,他遨游九天肆意来去,却绝不踏足山下半步。某日,不知谁家宴上,歌声绕梁,舞姿缭乱,三杯热酒下肚便轻易卸了正人君子的端庄面孔。酒酣耳热时,有人大胆靠近前来,睁着一双朦胧醉眼胡言乱语:「据说之前人间有个道士,模样像极了希夷上仙,不知神君可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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