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44)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的气息是一样的,虽然东垣身上只有那么一丁点,可我还是能分辨出来。」

山下小城早已泯灭在了战火里,他依旧天天领着敖钦在城中游走,对着一片碎石瓦砾指点着:「你看,那边墙头的红杏。」

他带敖钦去当年的白石桥边,桥已经断了,桃花不在,柳树被火焚尽,清水河被血水染透,内中早已没有锦鲤。道者仿佛视而不见,眼前一切依旧春暖花开:「你说,河中共有几尾锦鲤?河上几瓣落花?河畔又有垂柳多少?」

敖钦揽过他的肩,为他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挽起:「锦鲤之数,一如落花,落花之数,一如垂柳。」

他转过脸来,潮红得异样的脸上绽开笑,墨黑的眼中一划而过一道红光:「你诓我。从当初起,你就没安好心。你还是做东垣好,东垣从不欺我。」

敖钦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狠狠把他按进怀里用力咬上他的肩:「蠢道士,你这蠢道士。」

小道士仿佛听不见,挣脱开他的束缚跑到断桥边,夕阳打到他脸上,映得满脸都是灿烂的笑意,映得漆黑如墨的瞳幽幽几许暗红。

道者总是抱着剑在神宫内游走,间或清醒些,睁着一双清澈的眼小声问他:「他当真不是你?」

敖钦摇了摇头:「不是。」

他沉默了,把剑抱得更紧:「你骗我。」

后来,他再没有问过,只在敖钦吻他时,呆呆用手指蘸着唇畔的血放在眼前看,喃喃自语着:「原来他真的不是你呀。」很天真,很失望的语气。

敖钦拉开他的衣襟,把他推倒在榻间俯身压上:「不是,从头至尾都不是。」

小道士阖了眼,把脸深深埋进枕间,不泄露一句呻吟,亦从不喊疼。敖钦在完事后把他从塌间拉起,总以为会看见他的泪,他紧紧闭着眼,脸上却是干的。敖钦用力捏他的下颚都撬不开他紧锁的牙关。不知为什么,沮丧铺天盖地。

小道士安静的时候会写信,裁一截雪白的纸,研一碟浓重的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就。然后召来神宫内的仙鹤,仔仔细细把纸条扎在鹤爪下。头顶丹红的白鹤飞过千山万水又飞了回来,不知所措停在敖钦面前。

敖钦把纸条取下打开,一如梨花般素白的纸,一如乌木桌般墨黑的字,卷成细细一小卷,展开不过寥寥两行,笔画勾连,欲说还休:愿与君缠绵,至死方休。

他知道这不是写给他的,眼角处,小道士正抱着剑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敖钦握着短笺,心中没有怒气,却是一片空白。

终于有一天,总是脱不开血水与汗水的□□后,沉默的小道士破天荒主动转过了脸,他艰难地翻过身正对着敖钦,纵使额间冷汗淋漓,却吐字清晰:「东垣去哪儿了?」

敖钦看着他,清晰地看见他一双明镜般的眼瞳不知何时转化为一片血一般的赤红。

犹不自知的小道士还在问着:「东垣呢?我想见他。」

敖钦颤着手去触碰他的眼角:「无涯……」

小道士不回答,□□着上身,闪着一双殷红的眼静静坐在床头。

他入魔了。

希夷说,过刚易折。最坚定的求道心其实也最易受诱惑,最简单的情感其实也最易入歧途。魔由心生,心一旦空了,魔便趁虚而入了。

第十八章

「原来魔是这么来的。」小道士似有所悟,听得连连点头,继而仰起脸来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敖钦亲他的额头,耐心地答:「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名正言顺把你留在身边。」

自古神魔不两立,仙者一旦入魔,下场只有被诛灭一途。连性情温和的敖锦都开始发急:「这回你要如何跟天帝与众仙交代?」

敖钦反问他:「你要我怎么做?」

「至少不能就这么把他留在东山啊!」

于是敖钦便笑了:「我可以放了他,任由他下得山去贻祸世间。到时候,你的众生们恐怕就……」

他留给敖锦一个无谓的笑便起身而去,小道士还在寝宫内等他。

空旷寂寥的寝宫内早已不许任何人出入,敖钦阖上门扉,拉下自己的衣领,把双目赤红的道者揽进怀里。双眼幽幽发亮的道者乖得像只猫,主动将身躯依偎得更近,张开嘴,将锐利的犬牙深深扎进他的肩头,开始贪婪地舔舐。敖钦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俯在自己肩头,抬手用手指顺他长长的发。

小道士的道冠早不知遗落在了哪里,原先束得一丝不苟的发现下全数披散在肩头,越发衬得他脸庞雪白双目似血。

敖钦低声在他耳边问:「我是他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蠢道士,是与不是就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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