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49)

性子温润的道者自然是满口答应的,院子里的另一个却似被剜走了心头肉:「凭什么?这是本君的地界、本君的人!」哪里像个神君,分明是个被抢走了糖的小无赖。

自视甚高的上仙都懒得理他,眼角扫过敖钦的头顶,沿着他家的房檐画了一圈,转身就走了。

一边慢慢地走,一边还能听得里面的说话声。

小道士仍旧在安抚:「我去去就来,没事的。」

敖钦不依不饶:「不行,你跟他走了,我怎么办?」

小道士失笑:「我跟他走干什么去?」

声音便被低了,不肯放心的神君说得研制确凿:「你现在说不走,等等被他三言两语就拐走了。」

听得涵养深厚的上仙很想回头闯进门去踹他一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神棍还是人贩子?

那边的小道士还是很耐心:「那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吧。」

「哼!我才懒得搭理他。」都不用回头去看,此事的敖钦必然是鼻孔向上的。

那边缠缠绵绵情话浓浓:「我不放心,你得给我点保证。」无限期许无限暧昧,再带一点点狡黠。

希夷加快步子闪身拐出了巷子,后头的话不能再听,倘若不留神听见了,会腻得三天吃不下饭。

在茶楼里幽幽听得红衣红裙的幼小歌姬合着牙板曲调唱过一遍又一遍,才见得道者姗姗来迟。神态表情都还不见异色,只是衣裳换了件新的,脸上微微有些潮湿,许是因为跑得急,也或许是因为刚沐浴过,冠玉般无瑕的脸上隐隐透着几分湿润。

不染俗尘的上仙只将目光望向远处的山色,淡淡地问他些平常琐事,今日可曾看了什么书?有何感悟?可有收获?

算不得客套,却也并不热络。

小道士在他对面一五一十地答,书是一直在看,只是看得不及从前勤奋。至于原因,他不说,希夷也不问,彼此心知肚明,有那么个人缠在身边,再有专心致志的心思,到后来还是被搅得心念全无。

希夷点头道:「有心就好。」

性子认真的道者摇了摇头:「修道之路,于我,已是荒废了。只是白白辜负了你一片期许。」

他话中并未憾意,神色始终平静,一双眼瞳华光尽敛,如许眉目,宁静仿佛座上的佛陀。

希夷翘起嘴角说:「我原本就不期许你什么。」

他识时务地接口:「原来是我会错意。」

不约而同抬头,彼此相视而笑。

隔上三五月,希夷便回来这儿走走,因神君的执念幻化而来的小城,一草一木皆是往昔模样,历经百年风雨却始终一成不变,这般分毫不差的生活,即便清心寡欲如云端之上的仙家也会觉得乏味,朝夕相处于城中的两人却似乎过得依旧有滋有味。

小道士总说他过得很好,城中的景色很好,行走于长街之上的人们很好。

希夷不知道他口中的「很好」究竟有多好,每每斟酌着用言辞几番试探:「他可曾欺你?」

小道士笑着摇摇头。

希夷说:「你不必畏怯着他,敖钦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用凡人的话来讲,三天不打,他就能上房揭瓦。」

气派凌然的上仙甚少表露出这般亲切的一面,对坐的小道士笑得更深,倾身为希夷斟茶,认认真真地再答一遍:「他是真的对我好。」

希夷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信的。那个惹人嫌的师弟他是最清楚不过,能安安分分待上一天不招人讨厌,小道士就该开坛做法谢谢漫天神佛。

于是话题又转了出去,漫无边际地扯到了天涯海角。

道者的话不多,啜着茶时不时点头,笑容浅浅,目光清澈,天生该是位列仙班的根骨。看得希夷忍不住摇头:「你就该是潜心修道的人,如今跟着他,可惜了当年那副执著心。」

话既出口,之后的抱怨便滔滔不绝,自久远的都记不清年头的陈年旧事数落起,他骄横,他自大,他张狂,他霸道,他还不明事理肆意妄为。谨言慎行的上仙端起茶盅,轻轻巧巧抛出一句话做结:「还是入魔这种事更适合他。」始终洗耳恭听的道者却是摇头,垂下眼看茶盅翻腾的绿茶:「他是不好,可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希夷顿下话头想要静静听他说。

面容隽秀的道者不急着解释,半低着脸沉默思索,而后端正了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有一副相同容貌的仙者:「为他放弃修道,并不可惜。」

「因为这座城?」

「因为我爱他。」

那边的红衣歌姬还在唱,知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希夷默然了,对坐的道者有一张同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脸,两相对望,分毫不差恍若照镜,已站在众人之巅的仙者却如何也学不来他这般柔和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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