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5)

最后的吻落在他水红的唇角边,舌尖隐隐品到一丝梅酒的清甜。鼻尖蹭着鼻尖,敖钦说:「小道士,别傻了,你找不到他的。」如水般柔情,春光般笑容,用着天底下最轻柔的声调。

他抱起道者走向内室,身后房门洞开,足足下了一夜又一日的雨水淅沥不绝,仿佛是谁一怒倾了天河。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或是要我焚香净身十里跪迎?」敖钦背对房外兀然说道,最后半句碾在齿间许久,一字一字说得刻意,「青、龙、神、君。」

「方才听得你夸我,我是否要拱手施礼诚惶诚恐道一句多谢?」明明不见院门打开,交织如网的雨丝中凭空走来一人,简直像是由铺天盖地的雨幻化而来,却又周身上下不见丝毫淋雨痕迹。

相传,混沌天地之初,四方各生珍奇异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万灵之祖,天帝因而敬之,令众仙称之曰神君,后于东西南北各设神宫以作奉养,尊贵无匹。本城亦有传说,城外百里东山群峰之间,浩淼云峰之巅便是东方青龙神君之居所。即便从无人亲眼见过,远近乡民亦深信不疑,世世代代上香火以求佑护,寻常百事不离一句「神君庇佑」。

冒雨而来的神君同样穿一身石青锦袍,衣摆蹁跹,长袖及地,步伐过处迤逦一路光华:「我倒更愿你从前般仰首直呼我一声敖锦。」

如凡间画匠的无稽遐想,他戴高耸如云的冠,悬琳琅脆响的玉,配狭长精致的剑,龙章凤质,风姿俊爽。最后半句同样说得刻意,牙关中几番挤压:「大哥。」

他望着敖钦的背影直呈来意:「让他走。」

敖钦始终不回头,醉倒的道者枕在他肩头睡得安闲:「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敖锦盯着兄长固执的背影高声强调:「你不该留下他。」

敖钦冷冷质问:「你自开始便知道吧?」

「你若为他好,就该任他离开。」

「若非瞒不下去,你是否打算永远不让我知道?」

「你很清楚,留下他,对他根本没半点好处!」

「他还记得‘他’!」敖钦猛然回身,昏黄烛光下,两张相仿的面孔同样阴沉,几乎连眉梢的挑起高度都是相似,只是眸中一森冷一忧虑。

对峙许久,敖锦无奈让步:「他的恒心你见识过,我试了诸多法子,无一挡得住他的去路,都已经让他绕开这里去往他处,谁知,一场雨又让他折回来。除了告诉你,我别无选择。」

「你没有告诉我,他是来找‘他’。」百年尘烟盖得住所有伤痕,可只有这一点自始至终扎痛他的心。

「我若告诉你,你给他喝的就不仅仅是几盅酒。」敖锦进前一步,近得几乎要触及他臂弯中的道者。

敖钦不退让,高抬起下巴傲慢不可一世,在身为上位者的兄弟前,嘴角边森森绽出一个笑:「没错,我宁可毒死他。」

「……」似是终于疲倦了这场没有结果的争吵,敖锦抽身后退,摇头叹息,「你不会。否则,百年来,你就不会一步不出此城。」

敖钦沉声道:「这是我的事。」

敖锦抬眼看他,深水般的眸中写满悲悯:「听我一句劝吧,若你还记得当年,就放他走。轮回往复,他的执念总有淡忘的一天,对你,对他,都是解脱。」

敖钦不再说话,一径低头看怀中的道者。方才的争吵扰了他的好梦,光洁的眉间微微蹙起,显出几道浅浅的凹痕。撇下一旁的敖锦低头吻他的额头,好抚平他的烦忧。敖钦旋身再度抱着道者向内室走去:「他说他要在此留一月,我听他的。」

又是一声叹息,敖锦立在原地看他渐渐隐在屏风之后:「过不了多久,希夷也会来。」

屏风后穿出男人低低的笑:「我还担心他不来。」

无可奈何,敖锦说:「莫忘了你当初筑那高塔的缘由。」这已是最后的提醒。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第三章上

有心或是巧合,敖锦走后,不停不歇的雨就收住了。子夜时,天边甚至升起皎皎一轮圆月,风流云散,星斗满天。待得旭日东升,东墙边霞光万丈瑞气千条,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汪汪一片湛蓝。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天高海阔万里无云,宜洗晒,宜出行,宜远游。

敖钦站在院中看墙头新冒出的一株绿草,青嫩仿佛昨夜杯壁上描画的那一株,狭长的叶片上莹莹滚着未干的雨露,折出七彩的晨光。身后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响,随后是道者尚还暗哑的声音:「昨夜贫道喝醉了,若有有失礼数之处,望施主海涵。」

他一定在门后抓着门框苦苦思忖许久才凑出这么两句,小道士守礼得很,一觉醒来察觉自己喝醉,必然悔得以头抢地抓心挠肺过了。敖钦转身好奇地打量他苍白如纸的脸,妄图从中搜罗出些许蛛丝马迹,手中闲闲托一只水汽袅袅的青花茶盅:「昨夜在下也醉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并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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