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7)

说话间吴省兰已经手执戒尺上得台来,善宝忙不做声了——当初顶撞师傅是万不得已,如今是不敢再造次了。

不料,讲学完毕,吴省兰摘下玳瑁眼镜儿忽然道:“善宝,你留下。”善宝顿时一愣,与福长安互看一眼,心想这吴师傅名利心虽重人又迂腐,但不至于就如此地记仇啊。

福长安眉一拧,搭住他的手,骄横地哼了一声:“他还真欺人太甚了!你别怕,有我呢!他再欺负大不了你咱告御状去!”善宝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眼前这半大孩子,小声道:“还告御状?戏听多了吧?真当我们有理啊?你先出去,我应付的来。”福长安还扭着身子要撑义气,被善宝连哄带骗加吓地弄了出去,却也不肯走,就在房外徘徊,心里想着若是吴师傅再出什么怪招整人,他非冲进去救人不可——绕墙走了几圈发现个矮够不着窗户,立即不满地踢了跟着的小厮家寿一脚,家寿连忙趴跪在地,福长安这才踩着他的背将窗户纸捅破了望里瞧去。

里厢,吴师傅坐着,善宝站着,坐着的自顾自的一页页地翻书,站着的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沉默,俩人似没事发生般对峙了一盏茶的工夫,吴师傅才将书合了抬眼望他:“倒是好沉稳的性子,善宝,你可知道老夫把你留下来做什么?”

善宝眼皮不抬,依旧是个低头反省的样子:“师傅将学生留下,总有指正教导的地方,学生不敢揣测。”

“这时候倒如此谦恭了?”吴省兰袖着手道,“那日那样罚你,你心里就没怨怼之情?”

“天地君亲师,这五伦学生分的清楚明白,从不敢因此怀什么怨怼之情。”善宝朗声道,“那日学生不过是占着点小聪明胡诌一番,终究不是正道,师傅教训的是!”

话音刚落,忽然耳房中传来一阵笑声,善宝刚一抬眼,就见一中年人走了进来,敲着吴省兰的桌子:“老兄,我说这孩子不错吧,大理大义知道的清清楚楚,这可不是你一句‘小聪明’就混过去的。”说罢,含笑看向善宝。

善宝见眼前之人穿着身藏色掐花缎袍,套着月白金线马褂,腰间一串缡文九龙玉牌系着如意穗,富贵逼人中又带着清华文雅,举手投足一副大家风范,不由地钦慕中又带着点疑惑——中年人象看出了他的想法,眨着眼笑道:“钱塘袁子才。”

袁枚!善宝这下才似被雷击中了一般,眼前站着的竟是二十岁进士及弟三十岁名重一代四十岁挂靴辞官的传奇人物——有诗中卿相之称的袁枚袁子才!他狠闭了闭眼,才能语气如常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学生向老先生请安。”

袁枚呵呵地摆了摆手:“什么老先生,我很老么?请你留下,就是想结识你这位让我那迂腐较真的老友大呼头疼的‘少年英才’!”

善宝听他说的有趣好容易才憋住了笑,吴省兰已经气地吹胡子瞪眼地怒视自己这位从来视世俗礼教如粪土却又偏偏文名满天下的同年。袁枚也没理会他,走到善宝面前,细细地上下打量,目光中满是欣赏赞叹:“这样的品貌才情,别说满人,就是汉人南士中也难有企及的——我听说了你那日对‘千乘之国’的议论——我看很好啊,谁规定子路就也是‘亚圣’了?非得说什么就对什么?老是按照八股策论地做下去,什么才情都被抹杀光了——所以我说八股取士要不得!”他自己就是世家书香根正苗红一路地秀才举人进士地晋身功名,偏将这名利看的如此淡薄,善宝不由地心中又是惊又是叹,袁枚又拉住他的手,柔声道:“善宝,有字无字?”

“有字致斋,是先父给取的。”

“字甚好,名儿的意头却俗了些。”

善宝多少灵巧的人,瞧着袁枚的意思,忙又弓身道:“学生若能蒙先生赐名,何幸甚之!”

袁枚笑而不语,半晌才揽须道:“和者有和衷共济睦静端方之意,有君子之征;琳者玉中至贵,拆之解为‘常忆御林君王侧’,有一飞冲天朝见君上之兆——就为你更名为和琳,如何?”

善宝跪下叩了一个头:“谢先生的好名儿,但学生斗胆请先生再赐一名。”

袁枚诧异地看着他,天下求他更名之人多如翰海,更有千金求之而不得的——善宝竟还嫌弃这名儿不成?但听善宝轻声道:“先生赐名学生何敢相辞,但家中尚有一弟,学生希望这好名字让给他能给他带来一世佳运,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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