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18)

雪卿走进屋的时候,伶官儿正唱得如痴如醉,屋里一片酒香如梦,想爷是开了陈年好酿。爷正站在桌前,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提笔写字。爷的书法极有功底,连苛刻的彭白坊也常赞许,此刻两人凑在一起写写画画,甚是暧昧。

彭白坊抬头见他来,笑着说:“若非六爷来,红地儿还不舍得叫雪卿出来呢!我等可是借了六爷的光!”

毕荣坐在另一边独饮,雪卿走过去,离他不远不近地坐下。被外人包围的毕荣略显沉默,没怎么说话。雪卿注意到他还拿着自己做给他的那把折扇,按说天气凉了,那折扇成了不合时宜的物什,他却依旧随身带着,可见真是喜爱。

雪卿听着彭白坊的几个幕僚,带着不屑的口吻,嘲笑着新科状元如何心高气傲,不识抬举。如今的彭白坊,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巴结他的大小官员,也投其所好,经常光顾“秋海堂”,很是捧梁红地的场。和彭白坊不怎么对付的官员,则聚集在另一家。

“也没去过那头,”其中一人笃定地说,“看来这状元郎是要自立门户啊,彭大人。”

彭白坊似乎并没有把状元郎放在眼里,一心与梁红地厮磨。伶官唱着,唱着,都唱到别人怀里,哝言暗笑,一室春光。梁红地最烦就是这时候,嗔怒着让他们再找地方去,一回头,却发现雪卿和毕荣不知什么时候没影儿了。

第19章

月浅浅,风渐渐,烛光晕黄的室内,韩雪卿与毕荣两人,头挨头坐在一处,同翻着一本书,那是雪卿刚从裴玉亭那里借来的“烟花集”,里面介绍了各式等样的极品烟花。庞姨帮忙准备的茶点,就放在身边的小炕桌上,雪卿顺手拿过一盘,端着与毕荣分着吃。毕荣显然是见过不少了不得烟花,随便拿出一个,他都叫得出名字,雪卿听他讲得津津有味,吮着沾着蜜的手指头,几乎带着崇拜的目光听着毕荣。他早已褪了靴袜,露着雪白双脚,烛光里欢喜地叠在一起。

梁红地在窗外悄悄地转身离去,如今的雪卿,一次次地提醒他自己十五六的时光,那是他最不舍得回首的一段。人非草木,偶尔看着雪卿带笑的容颜,梁红地也会犹豫和迟疑,真的要把他带上自己走的,不归路吗?

韩雪卿在京城几乎一夜成名,之前“容庆王府”六爷的“一掷千金”,早就把他的名字唱得响,掖藏大半年,如今终于出门见人。“秋海堂”门庭若市,夜夜笙歌,来的都是为了一睹昭哥儿何等芳华绝代。陶荆的名字,被提得越来越少了。

雪卿这日醒来,照例是庞姨笑眯眯一张脸相迎:“昭哥儿起啦?”

“今儿初几?”洗漱完,雪卿问她。

“十月初一,拜神的供品都准备好了。”

初一?那是陶荆的生日,往年帮他庆祝的也如过江之鲫。自中秋之后,爷一直关着他,不准出门,也不准人去探望,好在自己随便些,偶尔过去,爷没怎么责问过。雪卿和陶荆并无甚感情,不过雪卿少与人为敌,如今见他给深囚着,再无往日得意,多少有点同情和自责。

用过早饭,他让三郎去准备了些蔬果点心,亲自提着,想去陶荆的院子看看,临走前又嘱咐三郎要厨房煮些寿面来。门口看守的三四个院丁,见是他,也不阻拦。他不常来,陶荆刁钻的很,言语上从不给他好日子过。果然,见雪卿丰神俊朗地走进来,陶荆已经不带好脸色。

“你又来干嘛?看我死没死?”

雪卿不以为意,“今日你寿辰,我送些东西给你,过会儿三郎会送些寿面来,你吃了算应景吧。”

“我又老一岁,你乐得睡不着觉了吧?还正大光明地过来气我,用得着吗?我就不信爷那青春水能保你一辈子年轻。刚红没几天,就不知道北在哪儿。谁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拿走!”

雪卿偏也不是什么滥好人,冷笑着就迎过去:“谁能不老?象你这样怕得孙子样的,倒没几个。我要是你,有人慈悲对我就算给面子,管它真假?”说着,手里东西往桌子上一放,人也坐下来,见陶荆吃了蹩,不再咄咄逼人,放轻语气:“你何苦跟爷斗?服个软儿,认个错就得了,还用弄得这么难堪?”

“说我是内贼藏钱,拿出证据,把我送官啊!我就这么大的院子,让他掘地三尺,看他找得出银子不!”陶荆走到门口,朝外看了看,关上门,坐在雪卿身边,“爷早看我不顺眼了,当年他红的时候一呼百应,众星捧月。如今老了,没人疼了,最看不上我们这种嫩的。你看着吧,等你翅膀硬了,他不见得能待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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