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31)

道友?!

玄真叫他道友?!

东君睁大眼,後退数步,身体摇摇欲坠,那苍白的脸色更加透明了。

“道友在贫道的华阳洞做客似乎久了一些,贫道洞府且小,道友恐怕住不习惯,不妨另寻他处。”玄真甩了甩袖袍,淡淡地说。

太光眼里流露出怜悯。

东君张了张口,喉咙发痛,说不出一句话。跌跌撞撞地後退,最後离开藏经室。

直到那人伤心欲绝地离开,玄真的脸仍淡笑如风,却冷漠如冰。太光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苦笑。

“玄真,你让我……犯了言忌!”

欺骗东君?最不想伤害的人,便是他了,可……总不能看著他死得不明不白。

玄真没有看到他一眼,出了藏经室,往卧房而去。

衣裳尽褪,青丝披泄,赤身裸体,半是羞涩半是大胆。

“你来了?我……我就知道……你会来。”东君一步步上前,拥抱住玄真,把脸搁在他胸膛上。“其实……我有些怕你和共处一室的”

玄真直直地立著,脸上没有一丝情欲。

闭上眼,东君轻语:“你从来不问我的意愿,便……便压在床上厮磨,我虽一次次虚弱,可心里对你的情越来越深,哪怕……哪怕知道你在吸我的气,我也……我也甘愿……”

“你告诉我,这并非我南柯一梦,好吗?”诸多哀求,放下尊严,只为了求他回应他的感情。

玄真抬起手,欲抚摸怀中人的背,一顿,稍一用力,便推开他,对他的身体无一丝留恋。“道友为何要作贱自己?但凡修真之人,不能淫乱,不能思欲,道友意志不定,乃修真大忌。”

坐在地上,身边是一堆道衣,长长的发丝纠结在石地上,白玉般的削瘦身体暴露在空气中,不自主地发颤发抖。

作贱自己?自取其辱!

黑瞳缩了缩,玄真甩袖离开。“道友请自便。”

冷漠的背影,一如初来华阳洞的那个夜晚,没有一丝怜悯,无任何情感,就这样转身离去,留下一身狼狈的自己。

这场梦,做得可真久!

一百年,两百年……

乍然醒来,惊悸,恐惶,绝望──

压抑许久的泪,终於一泄而下,那眼,一片空洞。

穿衣,束发,一身整齐,清洁,抖抖袍摆,抚平皱折,用干净的布巾擦拭脸上的冷水,仪态庄重,最後,跨出石门。

洞厅里,太光站著,玄真坐著,似乎──就在等他。

何必──何必呢?

深深地一鞠,如当初在白玉潭相见时,一揖到底。微微一笑,声音是温和有礼:“多谢道长百年来的指点,清风……打扰道长多时,是该离去了,学得一身本事,从此──天涯海角,任我行。你我今日一别,缘分应是──尽了。”

玄真拿茶杯的手抖了抖。

又转身对太光一揖。“太光道长当初举手之劳,救了清风一命,清风没齿难忘。”

“东君──”太光想说什麽,却终是没有说下去。

“道不能成全,道不能仰慕,道不能投机取巧,道不能强求。玄真道长一言,真是道破天机。清风心中并无道,强求入道,如何成道!然也,果也──”长长一叹,不曾回首,身形优雅,步履潇洒,穿过太光,擦过玄真,孑然一身,飘然离开华阳洞。

“情痴,梦醉,百年惊觉。修阴阳,结长发,百年缠绵,抵不过一个‘道’字。成仙,成仙,不恋凡尘,待到飞天之时,天上人间,不见,不见。情断,缘尽,梦一场,哈哈,梦一场啊──”

清萧悲怆的声音在洞口久久回荡,回荡……

太光化身为白狐,飞跑出去,追著那人,跳出华阳洞。

玄真瞬间来到洞口,急风刮进来,打乱了他的发髻。重重一拳击在粗糙的石壁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东君,东君──

唤不出口的名,哽在喉咙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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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风飘飞,没有目的,没有方向,飞出华阳洞,飞出修真界,往那山下飞去。飞到半山腰时,气息一乱,再也支持不住,直直地从空中掉落。

掉进冰冷的水里,好不容易爬不出,趴在水畔,湿润的眼一看四周,立即发出悲凄的笑声。

白玉潭,白玉潭──

“呕──”吐出一口血,染红了水畔的一块巨石。

初时在这石上梦一场,醒来看到一道长弯腰汲水,一抬头,疑似天人。从此心沦陷了,入了魔障。

姻缘石,定三生,眼前这块染了血的石头,不过是个凡品。并无累世因果,怎可能情定三生?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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