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国舅(43)

那‘鬼’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母要子死,子又怎么能偷生?所以他不逃。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谁会知道,在祭礼当日,当朝大儒李伯纪会刚巧在县里落脚?

这位一身正气的好官叹息一声:“杀人能祭鬼,杀何以祭人?”然后让左右救下那沦为祭品的娃儿,离开了这偏远小县。

也从此改变了他的运格。

然后大胡子义父收了他做义子,李伯纪保他入国子监,郝光找来了,厉行也成了他的知交,日子过得很快活。过往种种已深锁梦中,再也不曾记起。

直到义母死在匪贼刀下。

那么好的义母啊,比母亲更慈和的义母……他恨啊!

所以他借厉行的手杀光了那群匪贼。

然而匪贼死了,义母却也活不过来,他也从此失了厉行这个好友。

可日子还是得继续过。

而后遇上个喜欢说毒话的老道,遇上温文守礼沈适,遇上喜欢了小妹的九郡王……遇上许许多多本难有交集的人。

越是年长,越是明白了幼时那梦中‘鬼’所说的话非虚,也越来越担忧靖难降临。

可怕归怕,那一天终归如期而至。

他劝坚守城门的大胡子义父南逃,可这大男人却哈哈一笑:“狄兵有何可惧?死有何可惧?义父决不后退半步!”最后笑声渐小了,低声吩咐:“照顾好你小妹……照顾好弟弟……义父……不走。”

恍恍惚惚地,他觉得那坚定到固执的身形无比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似乎是梦里那‘鬼’说过,百年后,东明国破,无数将士死于城墙之上,闭眼前仍高呼:“东明!东明!”

何其相似啊!这样的人,劝不了,也无法骂他愚傻——可敬他可畏他,却不能折了他的心志,否则他们宁愿一死。

“纵然知道了又有何用处,你又如何改变得了?”

梦中之‘鬼’最后的叹息,再次在他心底清晰起来。如果早些重视起来、早些谋划好,或许还可以改变!还是可以的!

他找上了老道,将那梦中之事一一相告,求他唤醒体内那丝魂元。

最后他与那‘鬼’在梦里谈了十天十夜,直至那丝魂元尽散,才重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只是此时他已不是孙家子,亦不是那吴怀璋,他身上已多了那来自百年后的托付,与那无数鲜血浸透的悲怆。从此笑不由己,哭也不由己,喜忧只与国运同。

第22章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就在东明使团即将抵达梁州、眼看临京在望时,一个老熟人急匆匆地夜会国舅爷。

竟是久伏北狄境内的好友郝光。

“党项北袭!机会,这是一个机会!”啪地关上身后的窗,郝光就兴奋地道:“如果操持得当,此事大有可为。”

国舅爷不由暗叹:怎么如今他认得的人都不爱走门?可他还没出声,就有人冷嘲:“就为这事扰人清梦?”

光头郝光见鬼似地盯着那懒躺榻上的方笑世,不是因为被讥讽了,而是因为他出现在国舅爷房里!

愣神老半天,郝光一拍脑门:“果然只能在这儿,否则萧进不可能下狠手。”

方笑世瞥了他一眼:“脑筋倒还能用。”这夸人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总有些不对味。

郝光也知道方笑世言语向来淬毒,就是对上狄国国相萧进他也敢指着鼻子大骂,自己就更不用说了——能得一句半夸半损的话那是幸事。

郝光一双天生带着几分猥琐的小眼在国舅与方笑世之间逡巡,支吾了老半天才问道:“你们早就知道党项会在这时候袭击北地?”

被吵醒的方笑世轻蔑一笑,仰头喝了口酒:“年初西夷党项人刚死了头领,都忙着争权呢,春耕误了不打紧,他们本就不靠这个吃饭;可不曾发兵抢掠别国就不成了,他们举国上下都靠这个过活,不干怎么行?再说这会儿大势初定,他们也需要这一战来立威。党项人,可都是崇尚武力的,你不亮出刀子,没人会服你。可这会儿杨家军驻蜀中,蜀道又艰险,他们敢过来吗?不敢。所以只能挑软柿子捏,比如归了狄国的陕州,其将、其官、其民总不是一心的,要拿下固然不易,可要抢完就走呢?绝非难事。那么党项人北袭又何必大惊小怪?”

一番话说得郝光很服气:“难怪萧进留不住你就下令绝杀。”

方笑世说了这么多却不只是为了给郝光添堵,他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小小雕花坛,目光却落在国舅爷身上。他回东明,其实只为了国舅爷一人而已。这人待谁都亲,但与谁都不亲厚,心中图谋无人能懂,可他却隐隐摸到一些棱角——这也是有赖于十年来他在上京所触及的机宜。赵德御信国舅爷,可不仅仅是因为国舅爷是吴皇后长兄,而是因为他们君臣的诸多计议都是由国舅爷操持的。大到当年的靖和和议,小到各地情报的搜罗,哪样没国舅爷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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