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51)

虽然后来父亲告诉他那尸体是做假的,是他作了手脚专门来给儿子练胆的,而且之后严培见了尸体真的再没表现过害怕,但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应该是连惨叫都吓得压在喉咙里了。现在,他又有了这种感觉——真正的毛骨悚然!这具躺在棺材里的石化了的尸体,居然是活的,在喘气?

头顶的地板发出声音,才让严培恢复了活动能力,目光一扫,他直蹿到旁边的一台仪器后面,把自己藏了起来。

顺着楼梯走下来的正是卢梭博士,手里拿着个针管,里头装着一管红色液体。他走到玻璃棺旁边,不知按了什么键,玻璃棺罩打开,棺底倾斜升起一截,让卢梭夫人的上半身露出了保存液的液面。

这是想干吗?严培只觉得后背发凉。倘若他刚才没看见那氧气罐仪表盘指针的挪动,估计会很不厚道地认为卢梭博士恋那个啥;但是现在他发现卢梭夫人居然活着,这简直——可是也不对劲啊!自打他进了地下室有五六分钟了,氧气罐只微弱地移动了那么一下下。严培暗暗算了一下,指针移动一格是消耗了一毫升,而时间至少是五六分钟,但是正常人的呼吸速度,消耗一毫升氧气简直就是一两口气的事!这说明什么?说明石化病患者呼吸比正常人要慢吗?

严培正琢磨着,卢梭博士已经跪坐在玻璃棺旁,将针管拿起来,像护士注射一样,将活塞向前一推,先排出针管中的气体。一滴红色的液体从针尖里滴下去,落在他的白大褂上。

严培暗忖,原来以前看见的红色血滴是这么来的。他刚刚想完,突然明白过来——敢情那针管里是鲜血!哪来的血?卢梭博士弄一管血来干什么?

卢梭夫人的上半身被抬高的棺底托出保存液液面,看起来似乎有点别扭。严培还没搞明白别扭在哪里,卢梭博士已经小心地将针管刺进她的右臂,用极缓慢的速度将针管里的鲜血推了进去。

严培蹲在仪器后面,直蹲得腿都麻了。卢梭博士只是注射这一管鲜血就足足用了半个小时。他自始至终都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卢梭夫人,并且低声地呼唤着“雪丽”——严培估计这是卢梭夫人的名字。

注射完了,卢梭博士又按动按钮,将玻璃棺恢复原样。他仍旧依依不舍地趴在棺盖上,注视着棺里的人,低声说:“这些天你又恢复了一点,是营养液的新配方有了作用,还是血清注射有作用了呢?不管是哪样,我都会一直努力的,早晚有一天,你和我的时间会重新匹配……”

他好像犹豫了一下,安静了一会才又低声地说:“我知道,你大概是不同意的,可是为了你——毕竟现在只有他和你才是最相近的,我找不到别人来实验——如果上帝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说完,他隔着玻璃罩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妻子一会,才慢慢起身,微微弓着后背登上楼梯,离开了地下室。

严培呲牙咧嘴地从仪器后面爬出来,两腿像被无数只蚂蚁咬着一样。不过他这会已经顾不上腿麻了,脑子里反复地只想着刚才卢梭博士说的话。许多条信息在脑子里飞蹿,哪一条都让他后背发凉。

首先,卢梭博士说什么血清注射。注射了什么血清?谁的血清?严培用膝盖想都知道,那针管里的血清,只可能是从他抽的血里提取出来的!难怪卢梭博士每次看见他都两眼放光的模样,原来当他是移动血库呢!

第二,刚才卢梭博士说“有一天你和我的时间会重新匹配”,这个“你我”指的当然是他和雪丽夫人,但是这个时间重新匹配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的时间怎么个不匹配法了?

严培拖着两条血脉不通的腿又凑到玻璃棺旁边。按照他来这里之后得到的信息,石化症患者会从皮肤开始,由外向内逐渐石化。

首先是皮肤变硬,石化病刚蔓延开的时候,人们惊惶失措,很多人都因为强行移动而将皮肤拉扯得裂成一条条,惨不忍睹;其次就是肌肉筋腱石化,人便不能移动;然后再石化到内脏部位。但其实根本用不着石化到内脏,在肌肉部分石化之后,因为血液无法流通,人就已经死了。

严培心里忽然一动:肌肉血管石化,人就已经死了,可是已经死掉的人,为什么内脏还会继续石化呢?如果人都死了,病毒也该失去了借以存活的基础才是!

严培注视着静静躺在玻璃棺中的雪丽夫人。雪丽夫人身体平直,浮在营养液里就像睡在床上一样。她眼皮半阖,眼珠微泛光泽,却是石头的光泽;左臂平摊在身边,右臂却微微抬起。严培看了良久,忽然心中一动,转眼去看旁边的氧气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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