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92)

凝视眼前这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他瘦了许多,下巴尖得可怜,身上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想当初我刚见到他的时候,那个肤色微黑,沉默中带着倔强的少年,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冷云?”他的眼光里掩不住好奇,“你,你不是龙—”

我笑笑。我当然不是。在银海,我是个多余的人。不,我只有一半是人,另一半,是龙。半人半龙的血统让我永远被人侧目而视。而他,虽然是凡间的小妖,却是龙族继承人之一的龙广带回来的朋友,即便有人侧目,也不敢当着龙广的面。

他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比起他的年龄来有些不相称的沉重。龙广对他很好,几乎形影不离。然而没过多久,银海就起了谣言,说龙广被凡间的小妖迷住了。这个谣言有些荒唐,却恰为与龙广竞争族长之位的人提供了口实。

他是个聪明人,旁人的窃窃私语和眼光,他很快就察觉了。不知为什么,他很喜欢来我这里,大约是因为我与众不同的血统吧。有一天,夕阳红得像鲜血一般,我在园子里修剪着花草,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我随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其实不问我也知道:事情闹大了,龙广的父亲龙渭坚持要送他回石林书院。龙广即将成年,与他的两个堂兄弟之间的竞争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龙渭自然不能让一个小小的妖坏了大事。

“冷云—”他叫了我一声,却没有说下去。我继续修剪着花枝,等待着。许久,他才慢慢地说,“冷云,神与妖的差别,真的是无法跨越的么?”

我握着花剪的手颤抖了一下。是的,那是永远无法跨越的。不必去看什么,只看我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但他的眼睛是那么无助而又倔强,令我无法正视,于是我说出了一句让自己后悔终生的话。我说:“那也不见得,银海的护海八将军中,就有两位本是下界的妖,因为立了战功,得以留在银海成为半神之身。”

这句话其实只有一半是事实。那两位护海将军本身的确是妖,可他们都有一半的龙脉,而且在银海屡次族长更替的变动中起到了特殊的作用,所以最终才能留在银海。

李浣年轻的脸因为我的一句话亮了起来。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转身跑了。看着他的背影,我自己能让他振作而欣慰,却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句话将给他带来多么悲哀的结局。

第三天,李浣来找我,说要去西城参加军队。当时西城正有妖界作乱,刚好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而我对银海的生活实在厌弃了,于是也跟着他一起去了西城。

西城的情况出乎意料的混乱,几乎没有一天我们不是枕戈待旦。李浣作战比任何人都勇敢,不久就由普通兵士升为队长。那之后天界与鬼域接界之处又起了战事,我和李浣所在的一军被调到了鬼域平乱。那仗一打,就是五年。

李浣的武艺突飞猛进,屡立战功,职衔也是节节提升,一年就升了偏将。他打起仗来几乎不要命,被敌方送了个天煞将军的绰号。后来军中的大将军中伏战死,当时李浣带着一队人马随在他身边,隐瞒了他的死讯,冒险反袭敌人大营,扭转战局反败为胜,被全军推举为领袖。虽然没有实衔,但无人不称一声大将军。

后来天界终于正式为他授了职衔。金甲银剑由使节送到的那一天,正是我们彻底平定鬼域边境班师回天界的日子。李浣换上了金甲,佩上了银剑,一张在战火风霜中变得愈加成熟而坚定的脸被映得英俊无比。他身上还有金伤,但他的眼睛很亮,大家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有我知道,他高兴,但不是因为这个。

大军首先回转天城,天城三殿新当选的年轻主人都在那里准备犒军。大军进了天城城门,远远就看见三顶华盖候在那里。正中一顶碧盖下面,麒麟族新族长林瞳一身白衣,头戴青玉冠,腰束青丝带,温润如玉;左边是一顶赤红如火的朱盖,下面的人出乎我意料之外居然不是凤族的年轻族长凤墨羽,而是个比凤墨羽更美貌也更飞扬的年轻人,那一身金红色的衣裳配上金灿灿的发冠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凤墨羽的堂弟凤无忌;而右边那顶绣着银浪的雪盖之下,龙广头戴珍珠银冠,微笑着站在那里。

李浣的眼睛从那一刻起便没有离开过那顶珍珠冠和冠下的那张脸,直到他听到神殿祭司宣布了一桩婚约—那是龙广的,他将于三日之后迎娶紫河龙女龙琪。

李浣没有任何的异样。他平静地坐在马背上好象根本没有听到神殿祭司说了些什么,以致于我几乎以为自己长久以来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然而我没有错。三日之后,龙广的婚礼上,李浣发动了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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