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7)

他一边把沾上血迹的女装解下来,只剩下素色中衣,仰躺在榻上,一边说:「我没有跟二哥走……」小琉奇怪地说:「为什麽?」

李登宵嗤笑起来:「没有跟二哥走,药也没有解,至於外面出了什麽事……我想,大概是我弑君了吧。」小琉大惊失色,道:「您杀了皇上?您杀了四爷?」李登宵笑了一阵:「我不知道他死成没死成。若是他死了,宫里没人知道我出去过一趟,你我说不定侥幸能活;若是他没死成,我们就得死了。」小琉惊道:「奴婢还是不明白为什麽要杀……不,奴婢是说,这也太突然了。」李登宵摇著头,说:「我当时是一时气昏了脑子,没想清楚就做了。」小琉沉默一会儿,才道:「那狗皇帝做的事情,死了也是他活该。」李登宵低声道:「我怕连累了你。」

小琉反倒冲他做了个鬼脸:「被三爷连累,是奴婢的福气。」李登宵苦笑起来:「你这丫头……」

想了一想,李登宵渐渐敛住笑容,他说:「没有人有义务陪著别人去死。除了……」除了,浓得化不开的仇恨。

小琉没有说,李登宵也没有再讲。

在一切平静下来後,他能等的只是等待结果——生,或是死。

他走到窗边,把窗fèng又推宽了一些,几条开满花的树枝静静地横在那里,地上已经零星有了落花。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

习惯对那个人的仇恨,心里面被仇恨装得满满的,再容不下任何东西。如果有一天可以不用再仇恨了……一时之间,竟觉得两手空空,只差要哭出来。

等待的日子出奇的漫长,宫里戒备一日比一日森严,宫人们都牢牢锁著自己的嘴,生怕说了不该说的话,偶尔才敢偷偷看一眼寝宫的方向。

已是初冬,霜寒料峭,小琉一直没打听出什麽,只是隐隐约约的听人提起,皇上没有上过早朝。

李登宵嘴上从没说过什麽,人却急剧地消瘦下来。他在战场上来去,几时怕过死,如今却是在等死。

小琉心里明白,李连城如果活了,等来的将会是一场又一场更加激烈的凌rǔ;李连城如果死了,也不好,自家主子之所以一直忍rǔ苟活,不过是为了复仇二字,若是大仇得报,也许一直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也会跟著一下子烟消云散。

又过了十来日,李连城终於醒过来,早朝诸事也慢慢恢复,一切百废待兴,宫里气氛也逐渐活络起来。

李登宵得知这个消息,仍是一言不发,默默等待自己可能的惩处,奇怪的是,想像中的罪诏却迟迟不到,小琉只得装作无心地再去打探。

一来二去,便有人松了口:「我听说皇上不小心撞到脑子,醒来的时候,别的都好好的,就是记不起刺客是谁,连带著族谱上有几个王爷也不记得了,殿前侍卫文武百官倒是一个没忘,这事也是奇了……」小琉听得欢天喜地,回去如实告诉李登宵。

那人脸上也看不出什麽表情,怔怔的,良久才说:「他倒是忘了。也好,他别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的麻烦。」说完了,转身看停在窗框上的麻雀。

窗外只剩下老树枯枝,天寒地冻,小琉总是拿饭粒喂麻雀,喂久了,就有几只呆头笨鸟,赖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怎麽也不肯出去了。

李登宵比任何人都更加觉得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难熬。

数年前,边塞的冬天也很冷。那时候累了,就一群人点起几堆篝火;饿了,就大口地吃著乾粮;打了胜仗,士兵们就三三两两躺在异乡的泥土上,一人一罈劣质的烈酒,一边喝、一边唱、一边吼。

记得有一年,大雪封川,士兵们几乎不敢穿戴起盔甲。他冷得受不住,跑过去和李凌云挤一个帅帐。李凌云双手捂著他的手,呵一口暖气,用力搓揉几下,再呵气,再搓,麻木的双手就慢慢有了温度。

无边的苍穹、及腰的牧糙、豪迈的歌、最烈的酒,一把剑、一张弓、一颗心、一腔热血、一个誓言,足以燃烧整个寒冬。

今年却不同,有生以来,似乎从没这麽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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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担心地看著李登宵裹著仅有的棉被,牙齿上下碰撞著,脸色惨白。

她跟了李登宵两年,却从不知道这个人原来也怕冷。她跑出去整整一天,想为屋里再添一个火炉。

等到半夜的时候,李登宵听见叩门声,拉开房门的fèng隙,门外的冷风飕飕倒灌进来,小琉就站在门外,肩膀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脸冻得通红。她找了一天的结果,不过是小半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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