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出书版)(15)

何况是起了大雾的清晨。

萧丹生一直走到祠堂脚下,才翻身下马,盯著撑起祠堂的四根石柱看了一会儿,发现柱下零零碎碎的摆放了一些瓜果贡品,几束白菊散乱地堆放在周围,看来有人来祭拜的传言并不假。

唐尘昏过去之後,一直水米难进,药汤喂了多少就呕出来多少,似乎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气。若非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萧丹生万不会带著少年来这里,他铁青著脸色,又踟蹰了一会儿,才从身後的暖轿里把唐尘抱出来。

伶俐的下人们已经在祠堂脚下铺好了简易的案台和金黄色的蒲团,案台上放著四时瓜果和香炉,萧丹生一手搂著昏睡的唐尘,和他一起跪到了蒲团上,一手接过点燃的香烛,扶著少年一起拜了三拜,嘴里轻声道:「你们甘心也罢,不甘心也罢,他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能杀你们第一次,自然也能杀你们第二次,第三次……」旁边那个老管家听的苦笑不已,低声道:「主子,祭拜的时候不能这麽说。」萧丹生恍如未闻,似乎决定了什麽,突然站起来,把唐尘背在背上,一手攀住钉在地上的粗大铁链,站到了铁链上,脚下一点,施展轻功,在手臂粗的链条上行走起来,一会儿功夫,就背著少年攀爬到祠堂前。萧丹生看著密密麻麻贴满了封纸的祠堂大门,一脚踹了过去,封纸一张张撕裂,门板咯吱响了几声,向里面开启。

狭小的祠堂内,颜色黯淡的红色幔布垂下一大半,角落结满蛛网,每一个紧闭的门窗後都贴著金漆写就的符纸。萧丹生抓著幔布一扯,嘶嘶几声,褪色的布料就掉落在地,露出了帘後的玄机。

帘幕後,神台上端坐著两个人像,一人著青,一人著红,鬓旁束发的红绳上都串了两颗明珠,容貌如生。空气中有淡淡的蜡香味。萧丹生剑眉一挑,看著这两尊诡异的不知是雕像还是真人的人像,厉声喝斥道:「你们不都是三公之子吗,为什麽不护著他!」唐尘在高烧中被吵的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下眼睛,视线中困难的捕捉到两个身影,不知是因为病痛还是欣喜,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呢喃了一句,想伸出手,但是很快,意识又坠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那些记忆碎片里模糊不清的言笑,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砸碎了的酒樽弥漫著残香。一轮满月下,有两个人在他眼前舞剑。明明已是酩酊醉意,大开大阖间依然满目银辉。穿朱袍的少年笑著高歌:「缀玉连珠十六年,谁唤本尊作诗仙。文章已满行人耳,几度风流几怆然。」那穿青袍的少年也一啸合道:「青衫磊落十六年,莫叫人间有愁冤。大道纵横心未老,几回慷慨几浩然。

唐尘发现梦中的自己正小心翼翼的偷尝一壶美酒,碧玉的圆樽壶肚里酒水清清冽冽,映著头顶的满月。樽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最是动人。

那时风华年少,那时壮志激昂,多少来不及说给人听的柔情蜜意,多少来不及施展的前程似锦。一夜之间,就枯萎了。黑暗最深处,唐尘发现自己还是站在那条纵横交叉的道路上,黑白交错的单调颜色,道路的尽头站著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耳边是忽远忽近缥缈虚无的歌声,像是黑色漩涡中缓缓摇曳的水糙。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枯形寄空祠,誓言安在否;

但恨在世时,有愿不得足。」

唐尘用手抚摸著身旁粗糙的土墙,指甲fèng隙里一点一点塞满了尘土,他发现自己在梦里是能够说话的,於是他喊了一句:「丹哥哥,青哥哥……」雾气就这样哗的散了。唐尘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主厢房里那张巨大的软c黄上,萧丹生甚至未曾宽衣,就那样倚著c黄柱睡著了,一只手还保持著替他掖被角时的姿势,放在被褥上。唐尘安静的打量著男子,在自己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就伸出了手,轻轻的,隔著空气抚摸勾勒那个男子完美的五官。

狭长而上挑的眼睛,此刻紧紧闭著,眼睛下方因焦虑和疲惫染上了淡淡的暗青色,还有像刀削出来的高挺鼻梁,紧抿的唇,线条流畅的下颚,每一个轮廓都是深邃的,惊心动魄的……唐尘的手指一路下滑,虎口轻轻擦过那人的喉结,贴紧了,紧得仿佛能感触到皮肤下血液的流动。他一点点的贴紧,一点点的用力……这个时候,唐尘看到萧丹生在睡梦里微有不适的蹙紧了眉头,嘴里轻轻唤了一声:「尘儿……」只一句,唐尘的手就恍如灼伤般猛的抽回,可萧丹生并没有彻底醒来。他只是下意识地用手在被角上摸索了一会儿,确定少年身上的被褥还盖得好好的,便放了心,在c黄上又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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