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出书版)(23)

韩倚楼面色不善,先前被这人出声宽慰的喜悦荡然无存。

自己怎么还未弄清,他压根就……不清楚自己的厉害。

比陆青川更加……比华紫渊更加……值得这人喜欢。

想着,人已哼了一声,席地而坐,双手左右一分,变出一张石几,几上垫着厚重的氆氇毯,摆满四时瓜果、陈年美酒。

华阳叱了一声:「装神弄鬼的。」

韩倚楼拎起小嘴大肚的白瓷酒壶,把华阳身前的酒樽斟满。

华阳连连摆手:「我是道士。」

却听见韩倚楼冷笑道:「长了狐狸尾巴的道士?」华阳看着樽中琥珀色的酒水,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想到事已如此,一时气结,把酒樽一摔,抢过酒壶一饮而尽。

那狐妖伸手一拂,壶中再度盛满佳酿。

华阳从未破过酒戒,生平头一遭饮酒,刚过三巡,就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听这人谈古论今,从上德不德,到众妙之门,乃至人间千奇百怪。诸多匪夷所思之事、沧桑之变,闻所未闻。

韩倚楼说到一半,从袖里摸出一对拇指大小的白玉美人像,手执碧绿筷箸,在桌沿敲了一下,袖摆一拂。那对玉雕化作一阵香风,四周霎时白雾氤氲,有箫声妙似仙乐,呜呜渺渺地自远处而来。

那狐妖手中的筷箸又在石桌上一敲,箫声再转,箸声混着箫音,如冰雪消融,玉溪潺潺,幽兰之乍放。

韩倚楼敲着碧绿筷箸,两名螓首蛾眉、冰肌玉骨的持箫美人从大雾中袅袅走出,两人都颜色娇美,凑在一块,倒似一枝并蒂桃花。

韩倚楼笑道:「华阳,你看仔细了。」

华阳闻言瞪大了眼,看着这狐妖袖袍一翻,从袖中飞出一卷五尺长的画轴。轴绳一解,画轴摊开,如数十丈的白绸一般,将景色统统裹住。

华阳嘟嚷起来:「看不见了。」

忽听见韩倚楼的声音:「远处有青山。」

小道士放眼一看,果见青山妩媚,连绵不绝,山巅云飞风起。

韩倚楼道:「近处有柳堤。」

他凝神细看,青山尽处,真有一片嫩绿鹅黄的如烟垂柳,长亭旧道,行人疏疏。

狐妖又道:「有碧波。」

话音刚落,满眼波光粼粼,暗移柳影,一池碧水烟波浩渺。

「有轻舟。」

华阳定睛再看,两人皆端坐于舟中,杯盘狼藉,舟外光风雾月,水楼桥影,一时间神魂皆醉,不由将脑袋从舟中探了出去。

韩倚楼拽着他的后领,哑然失笑:「华阳,你我不过是画中人。」华阳早已喝得烂醉,眼神一黯,悄声问:「这些都是假的?」韩倚楼脸上一凝,忽而起身,将一壶琼浆尽数泼入湖心。碧水间突起波涛,舟身起伏,一桌酒器来回滚落,大浪滚滚。

华阳一个趔趄,坐倒在地,惊疑不定,定定看着韩倚楼袖袍一甩,狂风骤来,一片烟波风致,登时化作长风大浪。孤舟如江心一叶,在水涡间颠簸盘旋,浪花如雨一般簌簌落在蓬顶。

华阳被江水泼醒,怔怔地仰视韩倚楼。一片江雾中,韩倚楼长袖一甩,箫声又起。先前两位白玉美人,俏生生立于舟尾,一人吹箫,一人舞剑,在滔滔江浪中,别是一番款款柔情。

江水四溅,韩倚楼半身湿透。华阳湿淋淋地坐在舟中,突然听见韩倚楼说:「万物未生,缘劫谱就,是爱是僧,悉听天命。自以为爱憎随心,孰知不是受天意捉弄……」风云易色,洪波涌起,一个滔天大浪,轰然溢满舟中。华阳突觉眼前一花,俨然又是先前的老槐树,两位白玉美人被风吹到半空,变成两朵半绽的槐花,只听韩倚楼低声问:「你是给我的命数,还是我要的命数……」华阳还未回神,那人已换了话头:「还醉酒吗?」华阳神智清明,迟疑地摇了摇头。

韩倚楼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话并非出自他之口,伸手在华阳头上轻轻一叩:「华阳,我的道法与你师兄相比如何?」小道士半晌才说:「师兄厉害。」

韩倚楼把这一叩改成一个栗爆,阴沉着脸色,负手疾行了几步,又回过头狠狠一瞪。

华阳闷不作声地跟了上去,韩倚楼走几步,他走几步。

那狐妖渐渐地无法释怀,回头的次数越来越多,犹强作镇定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华阳把两只手举在胸前,笨拙地朝他拱了拱手;「你把我变回去吧。」韩倚楼身形一僵,华阳又快步走上前,给他作了个揖。

韩倚楼怒气上涌,袖袍一甩,华阳被气劲拂开,趔趔趄趄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又作出抱拳的样子,朝他胡乱地拜了两拜。

韩倚楼转过身去,不肯受他的礼,嘴上只说:「你已经是妖了。」华阳拱着手,眼眶发红,一迭声地说:「我不想做妖怪。」韩倚楼脚下步伐忽然变快了,说话间已经走出了数十丈,华阳急得追着他跑起来,韩倚楼专往林木茂密之处走,几个转身,便连人影都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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