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出书版)(28)

道家堕除杂念、以求修为精进的法门不下百种,这兔起鹊落的几式,用的却是当中最为禁忌的一种。以金丹为引,将魂魄逼出体外,强分清浊,去浊留清。

半空中只剩下那一股朱红的火焰,火舌烧了半天,渐渐熄了,露出一个稀薄的人形。那点残魂孤魄呆呆浮着,好一会才知道要动,也想着要钻回那具躯壳,却被华紫渊半途挡下。

借着这一会的工夫,那魂魄的模样又变得清晰了一些,分明也是华阳的样子,落在地上,看着华紫渊讪讪地叫:「师兄。」华紫渊右手微微一窒,不动声色地拢进袖中,低声道:「金丹有堕除邪念、增进修为的妙用。」三魂七魄,去浊留清。

从此往后,便只剩斩妖卫道的华阳道长,不见了留恋红尘的华阳。

那道人影眼中忽然流下泪来,讪讪地道:「我不是……邪念。」华紫渊半晌方道;「七情六欲,便是邪念。」他说着,微一沉吟,身后的道士华阳便已坐了起来,慢慢擦去满脸的污血。

华紫渊低声道:「师弟,斩断尘念,日后修行道法,方能进境神速。」那道士闻言,脸颊微抬,竟是一阵清寒冰冷之色,随着一阵清越的剑鸣,佩剑出鞘,化作一道鸿光,直指那点残魄孤魂。

那影子仓惶躲了几下,还是被剑气连连扫中,身形越来越淡:「师兄,我纵然贪财、胆小、好逸恶劳、有些看不破……」他哭起来,眼眶通红,又说了第二遍:「不是……邪念。」华紫渊往后一跃数丈,踩着石壁烛台。那点残魄心里凉了凉,怔怔站着,眼看要被斩于剑下,突然伸手去握剑刃。

华紫渊嘴里愕然叫了一声:「华阳!」话刚出口,便知失言。

那魂魄半条抓剑的手臂淡得几乎看不见,鬓发散乱,满脸污泥的脸上被眼泪冲出两道泪迹,身上又开始被赤焰环裹。

华紫渊见此异象,右手按住三张雷火大神符,正暗自防备,道士华阳已长剑一抖,朝火焰正中刺去,火舌被剑气稍稍冲散,露出中间似人非人的一个身影,生着狐耳狐尾、尖牙利爪,只有一张脸还酷似华阳。

那点残魄经此大变,七日未到,已提前妖化。

道士神情一凛,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妖怪。」那妖怪看见长剑,勉力吐出一口妖气,把剑刃架在半空,嘴里仍在争辩:「我不是……」他四下环顾,看到华紫渊,眼眶越发通红。

华紫渊被这目光一看,竟也是呼吸一窒,轻声道:「跳脱三界五行、斩断尘念,有如自断一臂,人人都是一般不舍。只是证道必有此劫,与其耗费时日,不如短痛,华阳,我是助你。」那点孤魄颤声说:「助我?你说,助我?我为人情修道,为救人性命修道……谁知人未救成……连情也要忘了……」华紫渊喝道:「住口。」

那残魂仍不肯停:「我原本是个人……以、以为修道便能求逍遥,谁知修来修去,却……却成了妖……」他说着,眼泪竟是止不住,从通红的眼睛里,不停地落下来。

前尘悠悠,不知是谁在说:小道长,修道有什么好的。

视线旋而一晃,又是同样的声音,一字一字温声道来:若你在道观里受了委屈……怕得厉害,将信将疑,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向洞外,那人应该不会……看不起他……说得那样好听……或许是真的?

不甘心,这样伏诛,未免太过不甘……

华紫渊勃然大怒,手中黄符正要祭出,那妖怪突然嘶声大吼起来,身形化作一缕红光。

他直往密道扑去,显然也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却无意伏诛。华阳手捏剑诀,紧随其后,一逃一追,扑出后山洞口,那残魂还要再逃,突然听见老君钟嗡的一声被人轰然撞响,眼睛一暗,已失了东西南北。

从这山巅往下眺望,群峰迭起,老松披翠,云雾缭绕间,隐隐能看见大小道观,山路萦回,这妖怪眼睛一闭,眼看要魂飞魄散,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盏灯笼,用红纱罩着,缀着血红的穗子,在面前上下浮动。

他被烛光所惑,跟着引路的灯笼浑浑噩噩地飘了起来,身无所系,被风一吹,便隔了数里之遥,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一株老槐树前。

——白石峰,野狐岭,大槐树下。

——你叫一声,韩倚楼,我便出来。

韩倚楼从树后慢慢踱出,伸手一招,那盏灯笼就落回手中。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狐火,如流萤一般点缀在齐膝高的糙丛。

他绕过那株老槐,提着红纱灯笼,往狐火深处走了几步,刚好瞥见华阳伏在糙甸里,魂魄渐散,不一会便现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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