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出书版)(41)

狭长的甬道外,能窥见密集的雨点,偶尔一道电光,便看着千万条银线贯连天地,丘岳山川都形如猛兽蹲踞的剪影。

华紫渊正出神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一身怒喝,愕然回头,竟看见道士手中的长剑已经完全没入华阳体内,剑尖从背后捅出,鲜血顺着血槽蜿蜒而下。

然而转眼之间,那把长剑却钉进了石壁,华阳骤然出现在道士身后,身形浮在半空,一只手牢牢扼着道士手腕。

华紫渊愣了片刻,似乎难以相信自己会被这等幻术诓过,直到华阳掌中红光涌现,才陡然惊醒。

就在这片刻迟疑中,华阳已将魂魄抽离,一丝一丝强行渡入那名道士体内。说什么修为大进,人人见了,都要拱拱手,称你一声道长,五湖四海都奉你的道号——有什么好!

不如再变回去!

那道士惊怒交加,奋力去挣,却无论如何挣脱不了。

华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抓那只手,直到华紫渊赶上前来,将华阳手臂一拧,卸了关节,道士才仓促摆脱,连退了数十步,似乎想努力将陡然窜进体内的杂念摒除。

华阳眼睁睁地看着道士向后退去,「啊」了一声,似乎还想着要伸手去抓,急怒之下,嘴角突然喷出一股血箭,满墙尽是斑斑血迹。

华紫渊只觉一阵寒意顺着脊背上涌,许久才道:「你已经尽力了。」他拔出石壁上的长剑,只是刚想挥剑,便忍不住想缩手,反复几次,终究还是甩手一抛,将剑还给那道士:「你尽力了,这些都是命数。」华阳听他重提「命数」这两个字,想起韩倚楼在陆府花墙下,负手说的「除了命数,谁奈何得了我」,越发浑身冰凉,满脸的血污,被眼泪冲出两道干净的泪迹,断断续续地说:「师兄,我不能……我不能看着我去伤他……」华阳突然嚎陶大哭起来;「他被人剥过皮,剜过内丹,不知多少人负过他,我要告诉他,至少我不会……」华紫渊半晌才把胸口的那股浊气吐了出来,朝那道士低声嘱咐。「师弟,你速去山城支援,把洞外的人都带走,我随后便到。」华阳眼睛死死盯着道士的背影,看着另一个自己如逃一般离开了狐洞,眼眶通红一片,却无法再让那人停下来。

暴雨倾盆,驻守在洞外的人都已奔赴山城,渡劫的最后一道天雷也落了下来,整座白石峰被雷光劈中,山谷间轰然传荡着振聋发聩的雷鸣,一株株老树在豁然一亮的电光下,将枯瘦的枝干笔直地指向天幕。

那妖怪,此时是否也浑身浴血——

华紫渊低声道:「此时就你我二人,上路之前,你还有什么话想问。」华阳睁着眼睛,瞳孔渐渐涣散,心里仍在挂念为韩倚楼多牵制一个人,想了半天,终于提起了一件旧事:「十三年前,陆府月夜一战,华清华玄两位师兄,是否也在……」这十三年,也曾翻来覆去地想过那妖怪临别时那段话:「有两人作壁上观,真气与你同出一脉。」事情究竟如何,心中其实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无论如何想要个明白。

孰料他只是硬着头皮一问,华紫渊便亲口认了:「不错。他们看着你被掳走。」华阳倏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却越来越小:「为什么?」华紫渊低声答道:「在你下山之前,便定下由你来服用第二枚金丹。跟狐妖走一遭,若能亲眼看过那妖怪的老巢,再服丹药,对日后围剿大有裨益;再者我斗不过的妖怪,华清华玄同样斗不过,又何必搅入战局,平添笑谈。观那狐妖神色,也不像当真要取你性命,反而对你一言一行看得极重,不由不心生一念。」「心生……一念?」

华紫渊微一沉吟,才缓缓答道:「金丹非比寻常,若你服丹之后,另外半身侥幸未死。他想保你周全,十余年间,自然要耗费许多妖力……」这句话恍如炸雷一般,华阳愣了片刻,才凄然笑了起来:「师兄是说,你们看着我被掳走,一是为了让华阳道长亲自走一遭探路,日后好来围剿,二是为了他看重我,服丹后才故意放我逃出生天,只为了耗费他的妖力——」华紫渊低声道:「不错。」

华阳想起韩倚楼日日夜夜耗损妖力替他续命,渐渐力有不支的样子,眼睛又是一酸,拼命地仰着头,想从华紫渊眼中看出一丝温暖人心的光,却无论如何看不出来:「这些办法,都是师兄想出来的?」华紫渊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是。」

华阳似乎还未全信,眼睛却越垂越低,华紫渊按住他头顶泥丸穴,将灵气稍稍渡进他体内。

华阳昏昏沉沉之间,全靠华紫渊那一丝灵气吊住最后一口气,拼命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师兄为什么……变了……」华紫渊俯下身子,在华阳耳边轻声道:「你忘了,十五年前,我也服过一枚金丹。」华阳费力地开口:「师兄……我、不明白……」「华阳,三魂七魄,去浊留清。可我不像你这般没用,在丹室里斗了三天,胜的却是我。」华阳仍愣着,直到半盏茶后,才嘶哑着嗓音喊了起来:「紫渊师兄,竟然……是……浊?」他说着,几乎连眼睛里也要流出血来:「绝不可能!我不信!」华紫渊静静打量着华阳垂死前的一丝惊愕,轻轻笑道:「可惜这等酣畅淋漓的快事,竟只能告诉你一人。」华阳直到此刻才真正害怕起来,眼睛酸涩难言,连痛也麻木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华紫渊,愣愣地问:「那师兄的清呢?」华紫渊骤然笑了,眼眸深处竟是一团潜流暗涌的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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