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出书版)(7)

满园芳菲经昨夜风雨一润,越发开得灼灼其华。整座陆府出奇的静,日头一照,碧瓦流辉,群芳争妍,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华阳拿冷水泼了泼脸,冻得一个激灵,这才彻底醒了。

他在院中守了好一会,终于等来个送菜的伙夫,食盒掀起,里面斋饭茶果一字摆开。华阳抓着面饼,在酱盘里一抹,边吃边问:「你家公子呢?」那人唯唯诺诺地应着:「几家商行都等着公子打点,恐怕抽不开身。」华阳想了想,道:「你知道昨晚出事了?」

这家丁忙不迭地点头,正要收拾碗筷退出去,听见华阳又问:「这是第几回?」家丁神色越发慌乱:「第四回,道长,我只是个奴才。」华阳冲他笑了笑,从钱袋里摸出一两白银:「你别怕,哪四回?说清楚了就赏你。」那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大房死得最早,到昨晚,几房妾室都死绝了。」华阳把银锭子在手里恋恋不舍地把玩了一会,这才递过去。等家丁走远,华阳掩上房门,用指头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勒起陆府坐北朝南、背山面水的格局。他脚上刚结了痴,伤口又疼又痒,才描出个大致的模样,就忍不住去抓。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人说:「你这腿不要了?」华阳一抬头,看见陆青川倚门站着,玉冠博带,说不清的风流蕴藉。华阳想起昨夜的事,脸上有些发烫,嘴硬道:「我这是不破不立,大破大立。」陆青川笑了一会,折扇上花团锦簇,衬着院中大好风光:「难得天晴,我带你四下转转?」华阳连忙站起来:「真的?」他刚说出口,就发现自己说得莽撞,讪讪地又补了一句:「在观里,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拳,实在是闲不住。」陆青川后退了半步,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大笑起来:「不简单,不简单。」华阳受了奚落,闷不作声地跟着他走出一段,脚步间仍是趔趄。

花枝沉甸甸地搭在墙头,陆青川从花墙下从从容容地走了过去,轻笑着:「你这性子,出什么家。」「师父也说我又馋又懒,出什么家。」

「小道长,」陆青川回头望了他一眼:「你心肠还不够狠,做不了出家人。」华阳嘿嘿笑了几声:「这是哪的话。心肠软的,大多是出家人。」陆青川笑了一阵,便避而不谈。两人又走出一段,花影横斜过后,露出一堵月洞门。华阳忽然停下来,打听道:「青川,这附近住了谁?」陆青川回道:「是老爷子的养心斋。他卧病在c黄,恐怕不便见你。」华阳脸色一凝,跛着脚就往那边走。

陆青川伸手一拦:「老头昏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等他醒了你再去。」华阳急道:「都火烧眉毛了,哪还等得及。」

陆青川一挑眉,不再与他争辩。

到了养心斋前,只见榕荫森森,大门两侧各镶着一幅抱柱金匾,推门进去,便看见堂屋正中供着一尊金身观音,绕过佛龛才是卧房。

陆老爷果然还在昏睡,只有一截枯瘦如柴的手臂露在帐外。

华阳连唤了几声:「陆老爷子,陆老爷子。」见无人响应,一双眼睛忍不住偷偷去瞄陆青川,显是被难住了。

陆青川脸上自始至终带着笑,似乎觉得华阳束手无策的样子颇为有趣,直到房门忽轻忽重的响了几声,才整整衣冠:「又来催了。我还有帐目未算,先走一步。」华阳忙道:「你忙你的,青川,我在这里守着。」陆青川看了他一会,突然眯起眼睛,贴着华阳的耳根,轻声唤:「小道长。」华阳犹豫着应了一声,脸上有些泛红,耳朵又麻又痒,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

陆青川脸上笑盈盈的:「自古佛道相争,堂中观音坐像是老头的命根子,等会没人的时候,你可别偷偷砸了。」华阳反应稍慢,呆了一呆,才渐渐明白过来;「你是在捉弄我?」「我捉弄你?」陆青川说得无辜。

华阳正要点头,额头上忽然被这人拇指和中指相扣、轻轻弹了一下。

陆青川已轻笑出声:「那我再捉弄一次。」

华阳捂着额头,愣愣地看着他,竟不知要作何反应,许久才喃喃应了几声,几茬乱翘的发丝下,一双耳朵烧得通红。

陆青川眯着眼睛,心情忽然大快——他无心设局,是这人甘愿入瓮。

若是就此放过,岂非太……

陆青川伸出手去,从身后替华阳轻轻挽好鬓发,笑着退至门外。

等他走远了,华阳脸上仍火烧火燎,直到抓起一旁的茶壶,闭着眼睛连灌几口,才稍稍好受些。

卧房间仍残留着陆青力!身上熏的香,似麝非麝,幽幽沉沉,甜腻得像狐妖山魅,直叫人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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