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雪传说(20)

沈频真此时正在和阮惜羽於惜春院中等候月明。那巨大的落地轩窗外,青纱重重,堂前挖了一汪荷池,引入活水。在夜色朦胧,月色未破时,满园暗香,莲叶接天。他们在莲池前摆了一桌酒菜,菜用莲子为羹,荷叶垫盘,配了红嫩的樱桃,焦黄的斑鸠,异香扑鼻。酒拿糯米作底,青梅煮酒,加上枸杞的青涩,桃花的甜香,熏人欲醉。正是好不惬意的光景,那送饭的奴仆在惜春院外慌慌张张的等待传召,从外庭传话到中庭,从外廊传话到中廊,在这精雕细描的院落,在这泼天富贵的山庄,一个个,一层层的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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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随宴伺候的王伯听到了消息,面色微变,几步轻声上前,俯身低语:“庄主,送饭的说施公子走了。”沈频真一怔,掉落了手中豆黄粉彩麒麟柄的小盏,碎碎开花。对面阮惜羽柔声说:“频真,出了什麽大事?”沈频真面色犹豫了一下,阮惜羽接著笑道:“我们好不容易聚聚,什麽事不能留到吃饭後说?”沈频真沈默了一会,心里明明想当作没事一般,却偏偏有一股凉气自心中水起风生,如潮水般澎湃暗携雷霆之势的是怒火,如瓷盏破损般潜流偷渡黯然销魂的是失落,这两番滋味汇聚交融惹的他呼吸不畅,沈频真握紧手,松开,再握紧,如此几次三番,方说:“惜羽,我去去就来。”他拂袖而起,离席而去。沈频真脚下不停,急匆匆的走出院子,回头问王伯:“你安排他住在哪里?”

王伯面色微红,突然跪在地上说:“饮雪院。请庄主责罚。”沈频真脚下霎时一顿,声音微微有些变了:“那不是下人房吗?”

王伯连忙回道:“按照庄中以前惯例,都是论功升迁的,何况并未有什麽其它的空院。”沈频真森然道:“没有空院便不会腾出一间吗?惜羽一来便入了惜春院,别跟我说什麽惯例的。”沈频真说到这里,似乎察觉自己语气有些不好,又放缓了口气:“起来吧,王伯。回雪他年纪不大,性子傲,又倔,吃不得半点委屈的,需要人哄著。你不该委曲他,他武功不弱,你和他打起来,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他说著,放缓脚步,低低的说了一句:“连我都习惯让著他了。”听字里含义似乎是在抱怨,那话中滋味却淡淡透了一层宠溺,似怨非怨,似恼非恼。沈频真叹了一口气:“他想必走远了,我去他院子看一会便回去,王伯,你去吧,不用跟著。”他一边这样说,一边背手而行,进了饮雪院,看到满院荒芜,愣了一下,才苦笑道:“你此刻想必是在怪我吧。”有个碎玉般清澈婉转的声音从房顶上传来:“没有的事。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啊。”沈频真吃了一惊,仰头看去,见施回雪一幅刚睡醒的模样,衣鬓凌乱,星眸半启,从檐牙高啄处探出半个头,发丝垂下屋檐,像是一片在风中翻飞的青幕。

第17章

沈频真愕然看了他一会,咬碎钢牙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麽,最後轻轻一跃,一手攀住檐牙,一荡一按,一个後翻稳稳落在他旁边。施回雪艰难的顺著青琉璃瓦的坡度向後倒爬了几下,才直起身来,一副没睡醒的疑惑表情看著沈频真,满满都是没有退全的稚气。沈频真觉得自己心脏跳的有些疼痛,他想起花记年问施回雪的那句话──值得吗?

他在不知不觉间伸手把施回雪拉起来:“以後不要在这里睡,夜里风大,会著凉。”他伸手拍拍施回雪一身尘土,施回雪涨红了呢喃:“别碰,我身上全是土,脏著呢。这屋里到处都是灰。”

──不值得。但我觉得痛快。这才是我自己。

沈频真眉眼无可抑制的渐渐温柔下来,频真何德何能,他想,他走过万里飞沙的洪荒大漠,踏过皇城朱红的地毯,渡过浮沈逦迤的桃花潭水,踏过贺州夜雪,听过月色萧声广陵止息,绕梁三日的天籁之音,也看过吸引了满天紫蝶的蝴蝶泉,也喝过常醉不愿醒的极品花雕,他想过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得到如此朴素而真挚的一份倾慕。

这感情义无反顾执著的太傻,又无牵无挂奋不顾身的太痴情。缺少了几分随遇而安的旷达,却多了十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旁边未必看的清,却也绝对学不来。

刚才喝过的清酒此刻酒气缓缓上涌,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沈频真看著施回雪淡红色翕张的唇瓣,突然间很想吻他。眼前这个漂亮的人是他的,这个倔强的人是他的,这个没脑子的人是他的,这个直性子的人是他的,这个无邪的人是他的,这个杀人如麻的人也是他的。沈频真从未如此深刻的想要把一个人锁起来,藏起来,裹起来,关起来,锁在匣子里,藏在屋子里,裹在被子里,关在笼子里,随身带著藏著掖著抱著,寸步不离,只有这样才能让那颗开始懂得害怕他离开的心不再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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