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雪传说(37)

沈频真顿了一会,突然退後了两步,离他远远的,再次背过身去,轻轻的说了一句:“你自己留著吧。你……还有什麽喜欢的,想要的吗?这阁里的东西,你想要哪一样都可以。”施回雪浑然不觉他的异样,还是那样幸福的笑著,伸出的没有回应的手,还是傻傻的不懂收回,他欢声道:“我没有什麽喜欢的了,除了频真,我什麽都不喜欢……”

沈频真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我不要听这个……听这个有什麽用!我都告诉过你的……老老实实,老老实实,你又不听──!”说到这里,他声音戛然而止,再次沈默。他看向施回雪,发现他脸上满布惘然,又看阮惜羽,见他低著头看自己的脚,沈频真於是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一字一字的说:“交给你了,惜羽。”

施回雪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又走上去几步,想把那玉玦交到沈频真手里。结果在他迈步的时候,突然被那三位打扮相似的青衣少女拦了下来,春衫在旁边簇著眉头,却并没有多说什麽。施回雪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满眼不解,失措,迷惘。最後眼见著沈频真大步走出藏宝阁,长风吹起袍裾,他终於在刹那间了然,那玉玦代表了怎样的补偿和放弃,眼泪在瞬间滴落,脸色的鲜活生气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消退的无影无踪,如春梦不多时,如朝云无觅处。

他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最开始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是慢慢的颤抖,最後全身都抖个不停,似乎是身心俱寒,他想把颤抖的手指放在口中咬著,却偏偏抖的咬不住,眼泪顺著嘴角滑入舌尖,苦涩的,苦涩的味道。就这样颤抖了仿佛千百个春秋,他的脚终於无法支撑著身子,於是只好缓缓跪倒在地上。他也终於能慢慢的哽咽著发出几声抽气声,再慢慢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恸哭。

那只白色的大鸟突然悲鸣一声,腾空飞起,直直冲向苍穹。

那先前便散落一地的白羽,根根染血。

那声音沈频真并不陌生,千万个铜铃被这声伤痕累累的嘶吼撞击的缓缓低响,络绎不绝,支离破碎,沈频真咬著牙,一边大步走,一边长袖捂耳,但那声痛苦的声音如同绵长的叹息一般,在整个还真山庄回响,在笼罩著山庄之上的云翳中穿梭来去,跌跌撞撞。那一声拖长的质问与不解与迷惘,用力的叩打在灵魂的门扉,声声啼血。沈频真越走越快,直至用上轻功,用ròu眼难察的速度在空中飞快的向前冲去,快的让他一身淡黄锦袍,在空气中模糊的如惊鸿掠过,留下昏黄褪色的剪影。将痛苦的人和懂得怜悯痛苦的心灵统统抛在脑後。可无数段记忆还交错著在他脑海中重现,无数段对话却依然轰鸣著在他耳边回响──

──频真,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疼。那些鞭子,刑具什麽的,我最最害怕了,就算死了也不想受的。

──频真,你对我才不好。你的脾气比山里的天气变换的还快……

沈频真悲吼了一声,用力的,更加的用力的捂住双耳。那些琐碎而天真到可笑的话语却无孔不入,透过每一个抽搐的瞬间镂心刻骨。

──我伤的越重,是我爱的越多。爱有什麽错?那麽伤又有什麽好逃避的?

──要是再过几年,回雪一定会嫉妒的疯了,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只要……只要频真每天都帮我夹菜。我就很满足了。

忘了多少个夜晚前,两个人在万顷碧波上遥遥相望,没有秋月春江,风拂柳梢,只有千万只煌煌明烛点亮漆黑的壁穴,照亮不可辨析的前程。一个算计,斤斤计较,屠刀下放开过一个鲜花般润泽的生命,一个无知,初入江湖,心湖间铭记了一个轻摇羽扇的身影。沈频真捂著头,他记得的,不记得的,一幕幕重现脑海,那些苗女的银冠,润泽的朱唇,脸上的新月,碧绿的竹笛,白皙的双腿,五彩的华衣,高高的竹楼,斑驳的竹林……一阵风吹过,景物又突然换了,周围静的足以让他听到每一声水滴从那神像手间落下,优雅的从泪水滑落,珠圆玉润,发出嘀嗒,嘀嗒的寂寞声响,汇入碧色的池间。

千万只蜡烛被风吹得万灯如豆,朝他的方向摇曳,他顺著风呼啸的方向看去。一位黑衣的男子青丝如瀑,缓缓抬头,隔著重重纱幕,那波光浩然一闪,他感受到长发在无风的密室中,顺著那目光的轨迹飘向身後。

绣袍缨络,无风自动。

沈频真眨掉眼中的干涩,那目光仿佛依然温柔的落在,粘在,跟在他的身上,他想过抖抖衣袍,又怕抖落一地碎片。恍惚间,还真山庄中的低沈的铜铃和竹林间清脆的银铃慢慢合为一股,他开始辨不清那些苗女迤逦的歌声和滴落的水声有什麽不同,他在竹林间满天叶舞的幻境中朝记忆深处望去,却竟然看到那个人黑藻一般的发丝在浴桶中绽放,两个屈起的膝盖浑圆如玉,嘴唇红如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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