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249)

小顺子看晋枢机今日吃药倒是乖了些,没有乱吐乱打,陪着笑道,“王爷今天像是比平日好些,有楚公子照料着,恐怕不多日子就能痊愈了。”

楚衣轻没有什么回应,但一来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二来,小顺子也不认为这位名满天下的缉熙谷二公子会搭理自己,倒也不觉得被冷落。

只有云泽呲啦这大嗓门,“且好不了呢。他要发疯打人,怕还有希望,如今跟个活死人似的,哪还有什么盼头。”

小顺子一听,心就冷了。端着托盘的手一抖,药汤险些洒出来。他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可都指着晋枢机呢,师父,你好端端地非要我求皇上来伺候临渊王,现下他已成了个废人。天子哪有长情的,能对着他这些年已是烧了高香了,自己这后半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楚衣轻像是不经意地看了小顺子一眼,明明隔着面纱,却看得小顺子发寒。楚衣轻将药匙放在碗里,向天打了个手势,小顺子竟然看懂了,他说得是“他会好的。”晋枢机的手动了下,楚衣轻像是知道他躺得手僵了,连忙替他搓着手指。小顺子看还剩下半碗药,楚衣轻也没有再喂的意思,便端了托盘下去。

楚衣轻看小顺子走了,才对晋枢机比着手势,“你打算什么时候起来?”

晋枢机一声冷笑,“我不必起来。”他突然一打响指,桃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跳上床用自己的脑袋蹭着晋枢机掌心,晋枢机将它脖上金铃摘去一个,拍拍它后背让它去了。只这样一番动作,就疼得一身汗。楚衣轻用指尖拂去了他鼻尖的汗珠。晋枢机重新躺下,可惜才不到半刻,小顺子又来了,这次是捧着一身素服。

“王爷委屈,皇后大祥,百官行奉慰礼,皇上圣旨,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素服哭临。边荒路远,靖边王尚未还朝。王爷是百官之首,虽说如今的景况不能亲自前去,可王爷大病的事宫中一直封锁着消息,便有御史瞎嚷嚷说王爷对先皇后不敬。今日,尚衣局又送了丧服来,王爷自然是不用换的,可是这殿里,怕也要换一批摆设。”小顺子低头禀报。

晋枢机正睡得迷糊,耳边听人絮絮叨叨,张开眼,一把就将素服扯过来,小猫卷线团似的在手里玩。

小顺子想拿回来,又不敢从晋枢机手上抢,云泽道,“这可怪了,还没听过能叫疯子哭临的。”

楚衣轻突然目光一凛,小顺子连忙住了口。

晋枢机神志不清,小顺子也只好跪下跟楚衣轻求,本来他现在统领着栖凤阁,哪里出了事都是他的不是。楚衣轻随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小顺子长出了口气,才命令小太监们换了那些鲜亮的瓷器,又挂上白绢等物。

这边正自忙碌,就听得门口报到,“皇上驾到!”一众侍从密密麻麻地跪下,商承弼近日性情大变,那日栖凤阁内又连死了四十余人。对外只说是皇后暴毙皇上迁怒了太医和众奴才,但无论因为什么,这几天接连有奴才死于非命,众人也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心,一时间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整个后宫几乎成了死地。

“他今日怎样?”商承弼这几日陡然憔悴,整个人突然平添了些沧桑之气,楚衣轻也懒得理他,云泽怕是整个宫里唯一不怕他的了,“吃了睡睡了吃,还能怎样。这病也就是这样了。”

商承弼望着楚衣轻,“朕想看看他。”

楚衣轻还是没理人。商承弼没听他说反对,便放缓了脚步走过来。晋枢机本来躺在楚衣轻怀里好好的,商承弼一走过来就发狂似的蹬腿,他全身是伤,踢人也踢不疼,商承弼小心按着他,就想看看他脸。这几日有楚衣轻照顾,晋枢机脸上好了些,身上的伤也结了痂,就只是人还糊里糊涂的。商承弼才握住他脚,他手又乱抓,一把抓在商承弼脸上,就是一道子。商承弼重又按住他手,他腿又不安分了。商承弼也是个犟脾气,他不让你碰你不碰便是,他又偏想看看,晋枢机乱踢乱打,商承弼连忙叫人过来帮忙按,楚衣轻一挥衣袖就拦住了那些怯怯的小太监。商承弼面上讪讪的,也顾不上什么体统,用两条腿将晋枢机腿压着,又握住他手,轻轻摸着他脸颊,晋枢机胡乱挣扎,商承弼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落下泪来。

他这样一来,晋枢机倒像是被吓住了,也不动了。商承弼坐在床边,又诉起衷肠来。“重华,是朕对不起你!朕万没想到,伤你如此之深。这些天,朕对着皇后灵柩,日日想得都是你。你对朕说笑,和朕对弈抚琴,朕陪着你练剑,你记不记得,你还说要做家乡菜给我吃……”

楚衣轻日日听他数说一遍和晋枢机的往事。什么晋枢机与他谈禅的时候打了什么机锋,晋枢机和他练剑的时候又怎么使计骗他,晋枢机与他纵论朝堂形式,甚至说到,他们会有一个孩子,他的孩子要认晋枢机做义父。第一次听的时候,楚衣轻也难免为之动容,仿佛弟弟这五年的生活里也有些亮色,可是见到了他每日给皇后上尊号,又对于家多有殊封,突然就觉得商家的人都是一样的恶心。什么事都做完了,却还要回头扮这深情款款,当即也懒得理他,和云泽配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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