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357)

景康眼睁睁看着登上城楼的晋军越来越多,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突然意识到,横尸当地的大多是身着褐色的降军。金甲军有盾,雪衣有车,玄裳各个身怀绝技又隐藏在义军中间,真的拿血肉之躯填了窟窿的可不就是这些降兵了。他们最想立功,也最需要立功,想到这里,他突然扯起了喉咙,“你们上当了!”

晋枢机正在击鼓,突然一记鼓槌飞来,打落了景康牙齿,此刻正是冲锋的紧要关头,又有谁会留意他说什么,只这般一阻,晋枢机车上的驭者立刻将景康打晕了。

晋枢机看城头已有越来越多的自己人,便重新回到车上,踏着雪衣开出的道,冲进城去。

城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玭州人倒也真有几分血性,竟以血肉之躯围成了屏障,雪衣卫战车开过,撞翻了一批又一批守军,马蹄踏破身体,战车碾过驱壳,就这样用鲜血铺就了一条路。

只是众人宁死不屈,寸步不让,甚至就连刚投奔来的偠州的老弱妇孺也筑起了人墙,雪衣卫车马虽强,几次冲锋,却奈何不得众人前赴后继。

常茂芳就站在最前面,伸开双臂,大有不将他踩成肉糜便不退一步的决心。

此时攻入城的义军更多,在玄袍引导下,从人墙两翼开路,手中的刀砍得卷了边,城中涌出来的百姓却是砍也砍不完。

晋枢机自起兵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坚决而又悲壮的抵御,他们站在你面前,不是求生,而是求死,虽然阵线在一步步向前,但面前一道道人墙却磨钝了原就是乌合之众的义军的刀。他知道,这一仗即使能胜,杀伤也必多,并且于士气大损。

晋枢机向后一伸手,丢盔一直侍立在侧,此刻忍不住劝道,“世子,您贸然以琴音操摄魂术已是功力大损,此刻——”

晋枢机的手坚定地立在那里,语声无比冷硬,“大敌当前,再说废话,军法从事!”

丢盔无法,命令道,“结阵!”

身边雪衣片刻就将鼓面翻转过来,两名力士立在鼓面上,丢盔立刻解下一直背着的强弓,交给晋枢机,这柄弓非常大,整副弓只佩三枝三棱螺旋箭,晋枢机持弓上鼓,鼓面上两人立刻蹲下身来,晋枢机纵身一跃,左右足尖立在力士肩上,两力士配合极为默契,同时站起,晋枢机引弓搭箭,分别向左、中、右三发,箭矢于千军万马中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中路一箭直射入常茂芳胸膛,去势极快,洞穿了常茂芳之后,另外射穿了他身后的三个人,另外两支箭虽未射中主帅,却杀伤力更强,一箭贯五胸,守军队伍只这一破间,人墙立刻被开了一道口子。

玄袍军见机极快,立刻冲散了战阵,大举入城。

入城之后,就是杀。

常茂芳的尸体早被践踏成泥,倒是真的应了他那句“城在人在”,义军此番攻城死伤极多,晋枢机又以级首论功,是以人人毫不容情。冲进城里的,以不能说是义军,却连禽兽都不如。

常茂芳已死,城中一时无人主持,终于有一个主簿率先投降,义军的刀砍下去,堪堪都要削断他脖子了,又哪里肯跑了这一功劳,手起刀落就要人性命,突然,听到了鼓声。

是停战的鼓声。

义军哪里肯让到手的功劳飞了,只做没听到,一刀砍下去,那主簿当即身首分离。

这里还待再砍,颈上却突然一凉,玄袍的刀已架在了脖子上。这人是今日最早攻上城头的一批,又斩首八级,平日虽畏惧玄袍今日却难免入癫,当即喝道,“谁敢动老子!”

玄袍声音冷凝如冰,“世子军令停战,令行禁止!”

“老子没听到!”

玄袍只手臂一回,调转刀鞘,在那人大椎穴上重重一下,一个八尺高的彪形大汉当即摔倒在地上。

此时,杀得红眼的众人也纷纷在玄袍的挟制下停了手。

被杀得只知抱头逃窜的乡民们突然喘过一口气来,其中一个面上有赤色胎记的乡人对着晋枢机方向便拜,“我愿降,愿降!”

晋枢机在满地尸体和一片诡异的萧飒中,轻轻点头,“杀降不祥,放了他。”

众人仿佛受了鼓励,纷纷跪下,“我们愿降,愿降!”

晋枢机站在日光下,红色的血,红色的光,他想,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他们此刻的偷生,人生在世,活着,永远比任何事都重要。

与入阐州不同,晋枢机入偠州的第一件事是驻兵,偠州每一条河流每一处矿藏处更是亲派玄袍把守,而后,召了族老来,为常茂芳收尸,厚葬了他。又命各家收殓战死之人,倒是平息了不少民怨。而后,他片刻不停地轻点人口,安置生民,等一切安顿下去,却连饭也来不及吃一口饭就灌了一碗药下去实地探查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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