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402)

海上夜战,双方又都是疲敝之师,听不到战鼓,也无力去骂阵,打到最后,双方士兵甚至连已经豁口钝地无法再用的兵器都丢掉了,用脚踩,用手撕,甚至用牙咬,到最后,你的手箍住我的脖子,我的牙咬住你的耳朵,都使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只看谁撑得更久一点。

卷在一起的,抱在一处的,拧成一团的,打到最后,已分不清海滩上的是人,还是兽。命到了尽处,只看,谁更想活着。

这一晚,没有星光,也看不到月亮,只有血的气息夹在风的嗡鸣里,沉入无边的黑暗。一个又一个人倒下去,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永远沉睡。第二天早晨,红通通的烧饼一样的太阳照常升起,冲出云霞,爆出夺目的光辉。活着的人,昂首立在日光下,像迎接来了另一场重生。

身着玄色铠甲的靖王军,能张开眼睛的,不到两百人,能站起来的,比五十个还少。

断了腿的,靠双臂爬过海滩拱卫在商衾寒父子身边,断了臂的,用光秃秃的后背挡住商家父子的脸,受了重伤握不了刀剑的,用牙咬着兵器,瞪着溜圆的眼睛怒视赫连傒,而赫连傒,一手握斩马刀,一手不动声色地狠狠箍紧晋枢机右臂,他感觉到那个身体里的气息好像在逐渐抽离,即使,那个孱弱的人站得比谁都要挺拔。

晋枢机提起左手的飞泉剑,“杀了他们。”

商衾寒手下,已全是伤兵。

突然,四周响起战鼓声,靖王军的残兵败将各个都仿佛活了一般,“咱们的鼓声。”

风行看父亲,“贺叔叔到了。”

晋枢机突然抽出被赫连傒攥住的手,“杀!”只才迈出两步,整个人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回到了自己的坐船里,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问双目通红的赫连傒,“商衾寒死了吗?”

赫连傒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伸出常年握刀满是硬茧的手,去碰他的脸,却在手指即将碰到他面颊的时候蓦地缩回来,默默自语,“重华,你是真的醒了吗?”

晋枢机一阵疯狂地咳嗽,咳完了,一声冷笑,“他没死,是吗?”他的脸蹭到了枕头上刚刚喷溅出来的血,“他们父子的命真硬。”他霍地用手撑起身子。赫连傒被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七天七夜,所有的大夫都说,你再也不会醒。”

晋枢机一把推开他,目光如刀,“你以为我死了,我死了,你居然还允许商家父子活着!”

赫连傒低下头,第一次露出愧疚的表情,“他的副将贺洪潮率五万援军赶到,咱们草原人少,死不起。”他说着,就高声吩咐送药来,“重华,好好将养身体,敌人还活着,你就更不能死。”

晋枢机望着他眼睛,赫连傒第一次在他面前偏过了头,很多事,他们都明白。贺洪潮带五万援军,却不可能五万同时杀到。当时,北狄至少还有两千人,足以立斩商家父子。赫连当时既然没有动手,在他眼里,肯定有比为自己报仇更大的利益。只是,有些事,又何必说破。

小兵送了药来,赫连傒接了,亲自来喂。

晋枢机拧过了头,赫连傒深深吐出一口气,“重华,商承弼,出兵了。”

晋枢机猛然转头,“什么?”

赫连傒从衣襟里摸出一纸帛书递过去,“十天前,他点二十万兵马,御驾亲征,今日,已入徐隘。只凭你父亲,绝对无法阻挡。”

晋枢机展开帛书,只有一句话,“你不肯渡河,朕只好过山。”

晋枢机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175章广白

商承弼出师的消息一到,晋徇望就立刻穿起了他的火罷熊云甲,拿起了封存多年的紫金冲日刀,整理军备,奖率三军。楚国自立国那一刻,就以和梁国一战雪耻为目标,战争的准备都是很充足的。

晋徇望整个人都被一种难言的激动燃烧着,六年前那一役,他丢了宗庙,输了社稷,献了儿子,死了子民,全部的尊严、荣耀,他自己的颜面和列祖列宗的荣光被商衾寒阵前的那一跪逼得一点不剩。如今,他已然称帝,自然要把失去的东西都拿回来。晋徇望穿戴整齐,神采奕奕地阅兵,看自己麾下的精兵强将,包举宇内之心陡生,长刀指向北方,“活捉商承弼,杀进京安城!”

楚地都是年轻士兵,大家见皇上豪情在胸,也各个雄心勃勃,整个军队流动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

晋徇望望着一张张跃跃欲试地年轻的脸,君临天下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志得意满地回去,却不知军中流动着另一种声音——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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