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448)

风行再次向楚衣轻叩首,“是孩儿狭隘了,谢父亲教训,孩儿以后,不敢了。”

楚衣轻不再说话。

风行直起身子蒋诚意,“去庭鲤祠把孤奉在父王灵前的戒方请来。”

“皇上——”蒋诚意就是再想装耳聋眼瞎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风行微微蹙眉,“去!”

蒋诚意听出皇上语中的坚持与郑重,更明白这位少年天子此刻的难堪,领命而去。

风行直直地跪在楚衣轻脚下,“爹,蒋中官恐怕还得一会儿,您先用茶?”

楚衣轻淡淡扫了他一眼,“静心跪着,思过。”

风行心倏地一跳,再也不敢多言。规规矩矩跪直了,静听楚衣轻翻阅奏折的声音。不敢抬头,却根据他手指停留的长短猜测着爹看得是哪一篇,琢磨着自己批阅的是否精心。想到有些折子上不过写一句知道了,有些甚至只打一个圈,更是惴惴。

楚衣轻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合上了手中的折子,先道,“你在营陵之事上不肯靡费,很好。”

风行慨然应道,“百姓艰难求生,孤岂可一力务死?”

楚衣轻得了他的态度,轻轻颔首,算是赞许,而后就道,“休明在时,让你反省,也这般不专心?”

商承涣不敢答话,楚衣轻目光深深落在了他幞头上,“重抄一卷《金刚经》来给我,如何?”

蒋诚意真请了那柄玉制的戒方来,却不敢呈上去了。玉是好玉,入手温润,只望一眼,就是不可逼视的古雅、厚重。这东西,是皇上奉在庭鲤祠作警戒的,高枕案上,每年对着它跪省,他们做下人的,除了感叹一句圣上谦逊,慎独,再无旁的话好说。可真要拿这东西受训,蒋诚意可是想都不敢想——奉的时候挑了这一柄,皇上富有天下,自然是最好的,也最沉重,可谁能想到这天下又有谁能真的拿着戒尺打皇上呢。

他这边一犹豫,倒是商承涣先说了话,“呈上来!”语声有些严厉。

蒋诚意不敢多说,也不敢窥伺圣上罚跪,只好隔着屏风恭敬将戒方奉在了皇上日常批折子的书案上。

风行等蒋诚意退出去了,低声请示道,“爹,孩儿请家法。”

楚衣轻没说话,只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风行叩首,而后起身,亲自去请了那柄白玉戒方来,思摸了一会儿,在楚衣轻面前跪下,双手奉上。

楚衣轻定定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风行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楚衣轻握住戒尺,不言不语。

风行跪直了身子抬起头,将左手伸了出来。

楚衣轻见他伸手,竟是摇了摇头。

风行声音一颤,“爹,孩儿大了。”

楚衣轻一下就抽在他掌心,那避无可避地疼法直压进他手掌,翻进皮肉,连骨头都像是碾碎了。

只这一下,后背全湿了,一滴冷汗啪地就落下来,风行痛得死去活来,竟不敢缩回手去,却知楚衣轻是见他只肯挨手板发了脾气。

风行吃痛,壮着胆子,再次伸直了手,拼着这次被他打折了,告道,“爹要教训,孩儿不敢规避,只孩儿已近而立——”

楚衣轻倒是没有他想得那么残酷,他没再敲第二下,只是道,“脱衣服。”

“爹,非是孩儿放肆——”

楚衣轻握住了他平平伸着的手,风行想,这次肯定要被打惨了,楚衣轻却是用指腹摩挲着他手上已经肿起的檩子,“你是一国之君,打在手上,难道真的还要让天下人揣测是如何挨得家法,怎么受得训诫?”

风行心中一颤,知他所言极是,自己终究无法在天下人面前掩藏被打肿的双手的,想到爹爹细心,对自己爱护至此,亦不敢忸怩,叩首告罪,乖乖褪了衣裤,安心受罚。

风行心中一颤,知他所言极是,自己终究无法在天下人面前掩藏被打肿的双手的,想到爹爹细心,对自己爱护至此,亦不敢忸怩,叩首告罪,乖乖褪了衣裤,不再多言。

他一个身子就伏在这捭阖天下的书案上,左右两边是满满地折子,左边是批过的,右边是未看的,上首是留中不发的,下首是着令严办的,天下人的生死、荣辱、祸福都从他这案子上过,伏在这里,虽是将自己的软弱、刚强、克制、任性都交出去了,却也安心。

“孩儿恣意妄为,爹不必怜惜。”他说出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庆幸自己这一刻是皇帝,也是儿子,他何其幸运,称孤道寡,却终不是孤家寡人。

楚衣轻却未动手,只静静在他身后立着。看他讨打的时候稍稍能放下全身戒备,却惟恐自己挑剔而伏得恭恭敬敬端端正正的姿势。

第一次,风行请罚,还是四岁。边事告急,商承弼掐住了粮草,商衾寒并日而食,天寒地冻的时候,窖里藏得难得的芦菔根,一切三段,他端饭上来,把自己的那段加给了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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