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二(16)

他一番刻薄言语说完,半晌不见怀风动弹,等得不耐烦起来,便要命狱卒硬灌,还未下令,却见怀风身子晃了两晃,缓缓伸出手来。

怀风一生大多平安顺遂,唯独这一年接连经历许多不堪,犹以这数日更甚,心海深处早已种下一丝厌世之念,此刻死劫便在眼前,震惊悲愤过后却是异样宁定,将鸩酒稳稳拿在手中,送到嘴边,心中暗道:一了百了,如此甚好。

仰头咽了下去。

那酒一如喉咙便顺流而下落入腹中。怀风只觉酒过处便如让雪裹住了般,冰冷之后一片麻木,五脏六腑都没了知觉,心神也渐渐模糊,便在这濒死之刻,脑海中却只浮现出怀舟面容,想起这有名无实的哥哥处心积虑要救他出去,若晓得人已死了,不知该如何伤心难过,蓦地心中抽疼。

只是这疼也只一瞬,随即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就此没了生息。

过了足有时移,汪世元伸指到他鼻端,确定气息全无,仍不放心,又把一会儿脉,认定人已然死得透了,尖笑道:「真看不出,生得这样秀气,行事倒是爽快,也省了咱家费事了。」

他差事办完,这便要回去缴旨复命,也不多待,抬脚便走,还未跨出门去,忽听一个狱卒问道:「敢问公公,这尸首如何处置?」

汪世元住了脚回头后望,眉眼间颇有不耐之意,「往日你们都是怎样处置,照办就是。」

那人搓一搓手,貌似为难,「往日里死的都是贵戚,尸身收敛齐整仍旧送还各自府上,这个说宗亲不是宗亲,小的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公公示下。」

汪世元一听,猛地省起安全,皇后不顾同这外甥反目,刺死怀风一事便秘而不宣,连皇上也未告知,便是想拖得时日久了才缓缓露些风声出来,以免安王情急激痛伤了姨甥和气,若然这时送了怀风死身回去,岂不有违皇后之意,顿觉棘手,正踌躇间,忽听另个狱卒道:「这有有甚难办,这人眼下已不是宗亲了,不过罪民一个,尸首交还回去也入不了祖陵,倒还叫安王府上为难,不如寻个乱葬岗埋了就是。」

汪世元眉梢一挑,笑道:「你倒见事明白,这般处置便好。」

如此放了心,施施然去了。

他一走,两狱卒便将怀风尸首抬了出去,随便找张芦席一裹塞到马车上,赶着车去了城外东郊的乱坟坡。

这乱坟坡原始个义冢,挨着座七秀山,傍林依水,景致倒也过得去,起先用来安葬些客死他乡的无主孤儿,渐渐埋的人多了,平京城里一些穷人家买不起棺木坟地,家里死人也往这儿送,草席子一卷埋进地里,竖个木牌也算办了丧事,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个方圆里许的大坟场,一到夜里野狗成群出没,专刨那新鲜尸身饱腹,将个坟头扒得七零八落不说,尸首也肉去骨散,看上去甚是可怖,便是晴天白日也觉惨得慌,等闲人都不愿轻易来此。

两个狱卒将尸身运到时还未到申时,坟场中不见人迹,只两、三只野狗正啃着具新尸,一见生人靠近便跑了。两人寻了个空地便开始挖坑,才挖了两尺深,一个便嫌累住了手,道:「老龙,挖这般深也够了,这便埋罢。」

那叫龙四的却道:「罢哟,他虽不是真凰子龙孙,好歹也跟王府里养大的,听闻安王爷待他跟亲兄弟没两样,保不定日后前来寻尸另行安葬,现下不埋安当叫野狗刨了去,日后他朝咱俩要尸身可怎生是好。你嫌累,不若先回城去,这里尽交给我就是,你回去烫上壶好酒,备两个好菜与我,今儿个活计我便都替你干了,如何?」

那人一听笑起来,「便知你老龙够朋友,好,便这么办,我去官道上搭车先回城里,这马车留下,你拾掇完了赶回去罢。」

两人商定便分头行事。

待那人一走,龙四又挖几下便住了手,四下望了一番,确定无人,扔下挖了一半的坑,往南挪动几丈,找着块做了记号的木牌向下挖去,不多时刨出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解开来,是具才死不久的少年尸身,穿着一袭细缎中衣,同怀风身上那件并无二致,便连身形也甚是相似,只是尸身脸上血肉模糊,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这尸体本是龙四昨晚预备下的,这时挖出来拖到那才挖的浅坑里,又去车里将怀风身上外袍扒下来给尸身穿了,这才拿土掩了,起了个矮矮坟头。

他这一番功夫做完,再不耽误,立时去到车里将怀风尸身搬了出来扛在肩上,斜刺里钻进小树林,向着七秀山一路疾奔。

七秀山便在不远处,行有二、三里也就到了,龙四脚步不停,顺山脚往西又绕了四、五里,找到那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进去将怀风放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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