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二(20)

他说得轻描淡写,怀舟听了却如万箭穿心,登时嗓子呕出口血来。

「王爷!」

武城见状唬了一跳,急忙扶住,却遭一手推开,眼见主子慢慢俯下身去,跪倒在地,将坑中尸身抱在怀里。

天色已全然黑透,秋风一起,吹得火把摇摇欲灭,乍明乍灭间,但见安王抱着尸身僵坐在地,双目一片空茫,不远处传来阵阵犬吠,更有一、两声夜枭惊啼,饶是众侍卫各自胆色过人,然身处乱坟之中,周身鬼火幢幢,目中所及又是如此阴森凄惨的景象,均不免背后发寒,心生悲凉。

怀舟紧紧搂住了尸身,一时间只觉胸口空荡荡的,一颗心似让人掏了去,无知无觉,不知过了多久,疼痛一丝一缕的生出来,渐渐挤满五脏六腑。

尸身埋在土中许久,已然冰冷僵直,迥异于往日的温软柔韧,上面又沾了许多浮土,怀舟却当宝贝样抱着不肯撒手。

他这样不言不动傻了般,武城看了着实心惊,见月升东方,想城门将闭,心忖总不成便这样在乱坟堆中坐上一宿,不由踌躇劝道:「王爷,侯爷已然去了,还是入土为安的好,这般暴尸野外,侯爷泉下有知,必然也不安心。」

说完,等上好一会儿不见怀舟有甚动静,心下慌乱起来,暗忖莫不是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正手足无措间,便见怀舟趔趄一下,抱着尸身站了起来。

「王爷?」

「回府。」

怀舟心神大乱,悲痛之余只知决不能将怀风仍在这里,抱着便要上马。

「王爷,侯爷让属下抱罢?」

武城见他走路都不大稳,如何敢让他这般骑回去,便要将尸身接过来。

怀舟心思全然不在此处,恍惚间似回到三年前北燕的那片茫茫草原,自己抱了受伤的怀风汇返哀牢关,那时便立意护持这兄弟,不肯将他交予外人,如今人死了,却是因为自己保护不周,不曾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追悔尚且不及,又怎能再让他离了自己怀抱,眼见武城伸手,突地厉声喝道:「滚开,谁也不许碰他。」

他素来震惊沉稳,此刻却双目赤红仪态尽失,武城等越发担心起来,哪儿敢让他操缰,当下有两个亲卫将龙四那辆马车抢过来,「王爷,坐这个回罢。」

良久,怀舟方又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月色下,一行侍卫拥车回了城去,把个龙四扔在了坟地。龙四也不生气,看着马车远去,轻叹一声,慢慢走了回去。

车抵王府时已是深秋,怀舟抱着尸身直入内院,一路上撞见的下人俱是一惊,有那胆小的侍女竟吓晕了去。

周管家与银翘接到信儿都赶了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垂手站着不敢吱声,待听武城悄声说那尸身便是怀风,眼泪俱都止不住哗哗流下来。

「抬一桶热水来。」

怀舟吩咐完,迳自进院去。

不一时水抬进来注满浴桶,怀舟便要为怀风洗身。周管家并银翘再想不到他连这等事也要亲为,均觉不安,待要将尸身接过来,却被赶了出去。

屋中再无他人,怀舟抱了尸身放在床上,去解外面衣裳。外袍之后是中衣,中衣之下便是内衫,动作轻柔缓慢,似是唯恐惊吓了怀中人。

待解到亵裤,忽地顿住,盯着尸身胯下那快隆起之物,一丝震惊袭上心来,不敢置信般,缓缓伸出手去,慢慢褪了下来。

武城等人不敢离去,均在院门外等着,半晌,见那门开了,怀舟走出来,吩咐银翘,「去给怀风洗身穿衣。」

又对周管家道:「明儿一早买具棺木回来,装殓好葬到父亲身边去。」

目光平静,恍然又复平日神态。

武城本来甚是担心,见他这般快神志如常,又是惊奇又是钦佩,只道这主子拿得起放得下。正暗自庆幸,忽听怀舟吩咐,「去把那个狱卒找来,我有话问他。」

当夜城门已闭,龙四没来得及回城,在城外农家住了一宿,翌日早上回宗人府才叫武城逮着,带回府里。

此刻府中正厅已然改作灵堂,正当中一具金丝楠木棺,怀舟手抚棺盖,半晌,冲龙四淡淡一笑,「武阳侯是你亲眼看着饮下鸩酒死的?」

「是,汪公公带来的酒,侯爷自己饮下,当时便倒地不起,小的看的真真儿的。」

「那尸身是你运出去的?」

「是小的和赵奎一起搬出去的。」

「坑是你挖的?人是你埋的?」

「是小的挖的,也是小的埋的。」

自被拎进安王府,龙四一颗心便提起来,见怀舟着意审问昨日经过,一问便是一答。他昨日里虽见了这位安王爷痛惜怀风之死,到底不敢吐露真相,皇家之事向来诡谲,今儿个还是兄弟情深,保不齐明儿个便要怎样,且这私放人本就是死罪一条,泄露出去难保便丢了性命,因此是打定了主意将怀风去向闷在心里,回复的言语上也就越发谨慎,唯恐说多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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