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二(6)

这道观里头关着的人不多,除褚妃外便只有当年随侍伺候的两个陪嫁丫头,因此虽只两进院落,也显得冷清空旷。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前院却不见点灯,怀舟跟着李元旺直入后院,方见正房里荧荧一点烛火。

李元旺上前敲了敲门,压低了声儿道:「娘娘,王爷我给您带来了。」

他话音才落,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三十许的女官立在门口,明明年岁不高,一双眼睛却似潭死水,直至见了李元旺身后的怀舟,方渐渐露出一点光芒,回身惊喜低叫:「娘娘,小王爷来看您了。」

怀舟依稀记得这侍女名叫芳蕊,儿时常陪自己玩耍,长得极是俏丽,不想十余年过去变成这副枯槁之态,骤然便生出一股恐惧,不敢去想母亲是何形容。

便是这一愣神的工夫,里面传出一个女子低压颤抖的嗓音,「真是怀舟来了吗?」

芳蕊连连点头,「真是小王爷来了,样子同王爷一个模子刻出来,再错不了的。」

说着侧身让两人进去

屋里只一床一桌一椅,简陋至极,一名中年女子端坐床上,正伸长了脖子向门口望,容长脸儿上一双丹凤眼,纵容色凋零,亦可知年轻时必然艳冠群芳。

女子一见怀舟进来便要站起,怎奈激动之下双腿发软,竟是移动不了分毫,只好用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怀舟,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

这女子正是被废已久的褚妃,她十六岁嫁与雍祁钧,今年不过四十有二,原该雍容华贵如盛放牡丹,奈何十六年被困幽地,早已风华不再,怀舟乍然重逢,心下一阵刺痛,疾行几步握住了伸向自己的那只手,扑通跪倒在母亲膝前,「母亲!」

褚妃许久不见亲儿,日夜思念,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见怀舟长成如此英挺模样,欣喜得紧紧握住了儿子一双手不松开,眼泪成串滑落,哽咽不能成言。

怀舟亦是鼻子发酸,望着母亲说不出话来。

他两人这样无语凝咽好一阵儿,可急坏了一旁的李元旺。私见圈禁之人罪名不小,这牵线搭桥的亦脱不了干系,李元旺不过一名小卒,借机发些小财,却不欲惹出祸事,见褚妃只是一径哭不说话,眼看时辰就此耽搁下来,不免急起来,催促道:「娘娘欸,您别尽哭,有甚要紧话倒是跟王爷说啊,再拖下去外头看守的可要起疑啦,事情一败露,小的不过丢了差事挨几板子,王爷却要大触楣头,您还是赶紧的罢。」

怀舟是亲王,私见圈禁之人不至死罪,只是轻则罚俸重则削爵也是逃不掉的,褚妃自是知道其中厉害,经这一提,登时收了眼泪,冲芳蕊并李元旺道:「你们出去看着外面,我同我儿说几句话。」

待两人出去,屋中只剩了母子二人,怀舟轻轻道:「母亲这些年过得可好?」

褚妃咬牙冷笑,「关在这破道观里,日日寒衣素食,能有什么好,若非惦念着你,这样苦日子我简是一天也过不下去,还不若死了的好,也省得受这腌臜气。」

她自小锦衣玉食,如此挨上这许多年,当真生不如死,怀舟闻言难过,正要安慰,已听褚妃继续道:「孩子,母亲叫你来是有件要紧事交与你办,办得好了,我便再不用关在这里,咱们母子从此便可团圆。」

怀舟诧异不已,不知什么事竟能解了这圈禁之厄,但听母亲这样言之凿凿,也自高兴,道:「什么事,母亲只管说。」

「慕紫菀那狐狸精所生的孽种并非你父亲生,乃是她同别人生下来的小杂种,你将此事报与皇后知道,请她下旨叫宗人府彻査,一旦得证,我便能出去了。」

听到一半,怀舟脑袋便是嗡的一声,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升上来。

「母亲,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竟是涩哑若斯。

褚妃眼中放出兴奋光芒,「十八年前,你父亲奉旨坐镇江南督运漕银,遇上了慕紫菀,那狐狸精当时是已嫁了人的,还怀着身孕,她相公是你父亲好友,因碰上麻烦无暇照顾妻儿,便将慕紫菀托付与你父亲照看,说好日后接回,不料那男子后来死了,慕紫菀无处可去,你父亲便带她回了京城,安置在别府里生下那小杂种。」

说到这儿,冷笑连连,「嘿嘿,你父亲人前从来一副尊贵之态,暗地里却尽干些龌龊勾当,他一早看上慕紫菀,那孩子一生下来便认做自己亲生,连皇家脸面也不顾了,硬将个杂种变成了皇子皇孙,连宗人府也瞒了过去,不过是为着将心上人哄到手里。那狐狸精本就没了依靠,见他肯照应儿子,自然便顺水推舟成了好事。

哼,可惜他们瞒得了天却瞒不了地,那府里的下人们只当慕紫菀怀的是你父亲的孩子,可陪护在你父亲身边的几个亲卫却是跟他一道从江南回来的,其中情形自是一清二楚。你父亲顾什么主仆情谊,不愿杀人灭口,只拿银子官职封了那几人口舌,打发了事,只是他如今一死,人家银子用完了,这桩旧事却不会再为他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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