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风月(234)

先前昏睡时些许凌乱的回忆回到脑海里,他好像睡到中途醒了一次,怕她在剑里闷坏,便已将她放出来了,其后他又昏昏沉沉睡着,一直睡到现在。

她又跑了?

扶苍沉着脸翻身下chuáng,不想脚底却踩在一双软靴上,低头一看,这双软靴纤细火红,还嵌了黑色宝石做装饰,十分漂亮。

是龙公主的鞋,她还在。

扶苍收拢长袍,快步朝屋外走,眼角余光又瞥见她赤红的战将装丢在地上,墙角的木箱也被打开,他的衣裳乱七八糟地耷拉在箱沿,他又愣了一瞬,出到外屋,果然又被翻得乱七八糟,白纸被风chuī得撒了满地,屋门敞着,外面淅淅沥沥下着秋雨,雨水被风chuī进来,许多白纸都已湿透。

湿漉漉的楠木回廊上正坐了一道纤细身影,长发披散在背后,穿着他旧年的云纹长袍,也不知出着什么神,脚趾在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随后大约是觉得脏,便敲起脚任由雨水洗刷上面的泥沙。

扶苍忽然觉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座孤寂深邃的庭院特别生动,看着特别顺眼。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似是听见声响,龙公主立即扭头,看到他,她“哎呀”一声似穿花蝴蝶般扑过来,落在他身侧,也不说话,只撑圆了眼睛上下打量他。

先前她满脸满身的血迹已没了,想必这小贼不但会乱翻东西,还摸到浴池,毫不客气地用了一下。

扶苍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扳正,细细打量面色,她原先在离恨海里苍白的面色如今已正常许多,看来应当没什么事。他放下心来,指尖便在她身上那件松垮的云纹长袍上拈了拈:“……偷我衣裳穿?”

玄乙扭头朝云境处指了指,纯钧剑鞘化作的金龙凶狠地盘踞在那块,她一靠近它就要吞她,这凶残的术法一看就是只有扶苍才能想出来。

“你睡了两天。”她板着脸,十分不愉快,“我又出不去。”

金尊玉贵的公主一旦平稳下来,便开始各种讲究,哪里能忍耐满身gān涸的血迹,她沐浴过必要更衣,翻遍了屋子没找着合适的,只得将他旧年一件还算小的衣裳拿出来暂时套着,还很不满意。

扶苍心中讶异,他伤口中的浊气排的那么快?按照离恨海的疯狂浊气,起码得数月才能排净,他只睡了两天浊气竟已浅淡至此?

他琢磨不透,索xing暂时不去想,见玄乙要往蒲团上蹭脚上的泥沙,他皱着眉蹲下去把她的脚一捉,蛮横放纵,谁教她能往蒲团上蹭脚的?

用袖子将她的脚擦gān净,扶苍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也不知是笑还是叹气:“小贼,把我屋子翻得这么乱。”

她继续理直气壮地指向云境处那条金龙。

扶苍一言不发起身拉着她进屋,他还有一堆事qíng要教训和敲打她,岂会这样容易放她跑。

指尖一弹,满地的白纸纷纷扬扬回到书案上,被青铜镇纸重新压好,屋门合拢,挡住外面的秋风秋雨,扶苍勾过一个蒲团,淡道:“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总有种他好像要大发一顿脾气的样子,玄乙踯躅地坐在蒲团上,看着他去内间端茶,她偷偷一口气把月窗chuī开,这样他发脾气的时候她就可以跑了。

扶苍端了茶案出来,神qíng平静,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将茶杯优雅地推到她面前,那个讲究礼仪之道的华胥氏又回来了:“没有新茶,请见谅。”

说罢指尖又是一勾,将被她chuī开的月窗合拢。

玄乙皱着眉喝了口茶,还是淡而无味,他家都喝的什么破茶。等了半日,不见他说话,她清清嗓子:“你的伤怎么样了?”

扶苍用指甲勾勒杯沿的浅蓝花纹,声音很淡:“死不了。”

玄乙只觉坐立不安,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秋雨落在庭院的参天大树上,合着风声,反而显得一种异样的安静,正是这种安静让她越来越慌。

她只好端着淡而无味的茶又喝一口。

扶苍盯着她看了半日,她穿着自己旧年的云纹长袍,还是显得十分宽大,像是要飞起来似的。一些柔软的qíng绪刚漫溢上胸膛,很快又坠了下去。她那些逞qiáng的任xing,一意孤行的行径,决绝地要把痛苦留给旁人的自私——实实在在是可恨至极。

眼里隐隐有yīn霾凝聚,过了许久,他方低声道:“这一次,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就打算自己去离恨海送命?”

龙公主垂着头,睫毛乱晃,就是不抬眼看他,隔了半日,她又支着下巴绕开话题,软绵绵地开口:“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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