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绝尘(15)

策马的男子看到邮驿,脸上顿生笑意。他加了一鞭,马儿吃痛,愈快一分。待到邮驿门口,他也懒得拉缰停马,一个翻身就下了地,几步跑进了驿站里。他刚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屋内,燃着火炉,温着烧酒。四五个青壮男子围桌而坐,喝酒谈笑,一派轻松闲适。男子一进屋,所有人便都望向了他。瞬间,屋内响起了尖锐的口哨和拍手声。男子冲所有人挥了挥手,继而跌跌撞撞地走到屋中的柜台前。他一下子扑在柜台上,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颤抖着,递给了柜台里的人。

站在柜台里的,是一个三十开外的男子。面容刚毅,肤色黝黑,着了一身下品官服,正是这驿站的驿长。他看到眼前的情状,不禁叹着气,摇了摇头,伸手接那竹筒。

但那年轻男子却在手上加了一分力道,偏偏不给。他趴在柜台上,故作哀怨地看着驿长,开口:“驿长,我不行了……我临死之前也没什么奢求,你就随便给我点鸡鸭鱼ròu就好了……”

驿长听罢一脸无奈,忍笑道:“一趟三百里加急,你就这样。要是八百里,你还不管我要龙ròu啊。一边歇着去,少胡闹。”他说完,一把夺过那竹筒。

年轻男子愈发哀怨,他睁着水亮的眼睛,双手扯着驿长不放,道:“至少给我个酱爆猪肝吧!”

屋内的人都笑了起来,“驿长啊,你就可怜可怜他吧,后头还有几头猪,给他杀一头算了!哈哈……”

驿长闻言,抬手就是一个栗子,结结实实地敲在那年轻男子的头上。

“啊……驿长,你是我二舅啊……竟然下此毒手……啊啊啊……”年轻男子夸张地大呼小叫,他踉跄退了几步,继而从柜台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屋中桌前。他撑着桌子,沉痛地道,“兄弟们……你们要帮我……报……报仇……”说完,他“砰”一下倒在桌上,再无动静。

屋内的人都笑翻了,驿长却是哭笑不得,他几步走出柜台,一把拎起了桌上的男子,喝道:“褚闰生!你消遣起我来了啊?!”

那被唤作“褚闰生”的男子睁开眼睛,笑了笑。忽然,他身子一沉,双手一扭,脱了外衣。手一撑桌面,翻身到了另一头。驿长微惊,待反应过来时,手中惟剩了一件衣服。

褚闰生一脸得意地站在桌子对面,伸出双手,大声道:“金蝉脱壳!谢谢捧场!”

一时间,掌声不断,笑意沸腾。

驿长也笑了出来,他把衣服扔了过去,微恼道:“就知道玩。冻坏了身子,你娘要担心的。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就回家去。知道没?”他说完,回到柜前,简略地在书簿上记了几笔。又将竹筒抛给了桌前的一名中年男子,吩咐道:“往练祁,三百里加急。”

男子接过竹筒,拿起行囊,笑吟吟地往外走。经过褚闰生身边时,却停了停。

褚闰生举起手,与那男子击了一下掌。继而,目送他出门。突然,他一拍脑袋,惊道:“糟,急着进来,忘了马还在外头呢!” 他说完,慌忙蹿出了屋子。

屋内,响起了驿长怒火攻心的喊声:“混账小子!驿马要是有事,我非扒了你的皮——”

褚闰生关紧了房门,轻快地跑进大雪里。白雪茫茫,迷了视线。落进脖子里的雪,丝丝冰冷。方才疾行赶路,又在屋里闹了一阵,身上早就起了汗。寒风一吹,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他的神情依然欢悦,他四下看看,抬手吹了一声口哨。

清亮的哨声在这寂静的雪中幽幽蔓延,不一会儿,一匹驿马小步跑来,停在了他面前,抖落一身白雪。

他轻轻拍着马脖子,笑着道:“你可比我精贵多了啊……”

马儿似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凑上前去,轻轻蹭着他。

“哈,你又不是母的,怎么这么喜欢撒娇?”他边笑,边挠着马鬃。

嬉笑间,他忽然觉察了什么,慢慢地转头。

那一片风雪中,站着一个少女。褚闰生第一眼注意的,是她那赤色的长发。在这素净的山水间,那一抹红,烈得灼眼。那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红,隐透光华,更添明丽。他勉强能想出几个从说书那儿听来的词,像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只是,这些词,都不对,或是少一分妖冶,或是多半分矜贵。他正琢磨,却见那少女怔怔地看着自己。她的眼睛,是妖异的青色。只是,他并不觉得可怕,反倒想起了雪消之后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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