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令(35)


她瞅瞅皇帝,那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犹豫片刻,徽妍壮起胆,向皇帝一拜,“陛下,妾此来,乃是为采选之事。”
“哦?”皇帝盯着她。
徽妍横着心,道,“陛下,妾闻此番采选,妾在名册之中,心中惶恐之至,故而来求见陛下,当面陈情。”
皇帝没说话。
徽妍继续道:“陛下,当年妾父亲病重时,妾身在匈奴,错失榻前尽孝,乃此生之大憾。当下归来,妾惟愿侍奉母亲左右。故此,妾推辞了宫学之请。这些,妾曾禀告过陛下。”
“然。”皇帝道。
“陛下,如今采选之事亦然。无论女史还是入宫,妾实无法从命,伏惟陛下体恤。”
“卿怎知,入宫或做女史,便不能侍奉母亲?”皇帝笑了笑,“论医术,宫中有良医;论住处,宫室林苑,皆天下翘楚。”
徽妍怔了怔,道,“妾不过一个小小女史,若采选入宫,亦不过宫人……”
“谁与你说,朕让你入宫是做女史和宫人?”皇帝打断道。
徽妍定住,看着皇帝,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脸上登时烧热起来。
皇帝面上似也带起了晕色,表情却毫不见波澜,“朕自从先妃去世,一直未婚娶。因由无他,乃是朕以为,一国之君,娶妇必德才兼备,方可保后宫和谐,子嗣平安,若得此愿,天下之福。故而立后人选,朕思量许久。女史在匈奴八载,行事端正,聪慧贤淑,仁昭阏氏亦称赞不已。”
徽妍听着,心中简直诚惶诚恐。
“德才兼备”、“聪慧贤淑”之类的字眼传入耳中,她心想,这说的是……我?
皇帝朗朗说完之后,看着她,“故而朕以为,女君正是良配。”
徽妍只觉血气一阵一阵上涌,哑口无言。
“朕意如此,卿如何?”皇帝盯着她,目光灼灼。
徽妍低着头,几乎不敢抬眼。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激撞,每一下都清清楚楚。
“妾……妾惶恐。”徽妍道,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她压下心绪,再拜在地,叩首,“陛下盛情,妾只恐无力承恩。”
皇帝似乎未想到徽妍这般回答,讶然,脸色变了变。
殿中静下来,只剩沧池上的风掠过殿外树木的声音,沙沙作响,更显气氛怪异。
“无力承恩?”皇帝咀嚼着这话,不掩诧异,“何谓无力承恩?”
徽妍道:“妾姿容粗陋……”
“你何等姿色不由你说了算。”皇帝道,“朕记得当年太傅送你去选太子妃,便是有意让你入宫,如今亦是一样。”
徽妍咬了咬嘴唇,答道,“陛下,并非一样。当年后事如何,陛下亦知晓,妾父亲直至临终,仍对送妾入宫之事后悔不已。”
“当年之变,乃起于党争。”皇帝的语气缓和些,“如今并非当时。”
“可妾也已经并非当时。”徽妍鼓足勇气,抬头望着他,“陛下,妾往匈奴八年,为国驱驰,虽苦寒孤独,亦是无悔。陛下隆恩,许妾南归,骨ròu相聚,妾心中感激,虽死不能报其万一。然妾远走多年,昔日荣华,已无追忆之心,金阙之福,惫怠之躯恐难消受。妾此生,只求做一闾里之妇,执帚于凡庭,此妾之福也,亦父亲临终所愿!”
皇帝没说话,过了好一会,语气似笑似嘲讽,“说得好像你快入土了一般。”
虽看不分明,徽妍却觉得那目光慑人,而自己的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徽妍再拜,没有回答。
“这便是你的意思。”皇帝缓缓道,“不愿入宫,是么。”
“妾深愧。”徽妍小声道。
皇帝不多言语,未几,站起身来。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臂,好像身体僵了似得。
“徐恩!”他唤了声。
殿外,徐恩露出脸来。他小步趋至皇帝面前,一礼,“陛下。”
“回宫。”皇帝淡淡道。
徐恩领命,忙走出殿去。
徽妍意识到皇帝要走了,抬起头来。却发现皇帝没走,在她身旁站着,负手看着她。
徽妍吓一跳,正想再伏下,下巴却被皇帝的手指抬住。
她愕然,浑身僵着,只见那双漂亮的凤眸盯着她,好像猎手盯着野物。
“朕再问一事,”片刻,皇帝低低道,“若朕不是皇帝,你喜欢朕么?”
徽妍望着他,只觉自己的脸和脖子都像被烧着了一样。
“陛下龙凤之姿,妾,妾……”她说不下去,舌头似打了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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