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129)

黄梓瑕默然许久,又问:“所以,您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程敬修与雪色吗?”

“没有。自决定进郓王府之后,我就托那位姐妹将我当掉的那只叶脉凝露簪赎了出来,连盘缠一起交给他们,对他们说,梅挽致已经死了,你们不用找她了。”

黄梓瑕还在静静等着她下面的话,但王皇后却似乎已经没有再想说下去的欲望了,她呆呆地侧卧在榻上,在满殿锦绣之中,怔怔地沉浸在往昔之中,良久,良久,她垂下眼,凄凉地一笑:“是啊,那一日起,梅挽致就死了,她自此后,对琵琶又怕又恨,再也没有碰过。这世上只有一个王芍,活得比谁都好,安居深宫,锦绣繁华。就算死,我也会死在高堂华屋之中,锦绣绮罗之内。我这一世,韶华极盛,求仁得仁。”

这么凄凉的语调,却掩不去其中的倔强。

她再也不想说什么,轻微地挥了挥手,示意黄梓瑕退下。

只是就在黄梓瑕起身离去的这一瞬间,她听到王皇后在她的身后,低低地说:“三年前,那一句话,我说的,是真的。”

她愕然转头,看向这个冷硬而决绝的女人。而王皇后在宫殿的那一端,静静地说:“那时我看见十四岁的你,在春日艳阳中,穿着一身银红色的衣衫袅袅走来,如同风中一枝初发的豆蔻。那时我忽然在心里想,如果雪色在我身边的话,她一定,也是这般美好模样。”

太极宫的夜,静谧而冷清。

黄梓瑕顺着来时路,一步步走出这座冷落的宫殿。

头顶的星空缓缓转移,一路上宫灯都已熄灭,鸣虫的声音,繁密地在这样的静夜中回响着。

黄梓瑕仰头望着天空,看着密密繁星。

若说每个人的命运便是一颗星辰的话,在这一刻,仿佛所有人的命运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闪烁。人活于世,如同糙芥,就算星落如雨,遍坠于野,也不过是流光转瞬,唯余万千年后令人微微一叹而已。

她走到太极宫门口,走出缓缓开启的偏门。

星空之下,暗夜之中,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他在寂静的星月背景下,望着走出来的她,神情平静。而他眼中的星月倒影,在看见她身影的一刹那,仿佛被水光搅动,微微波动起来。

黄梓瑕站在宫门口,一时迷惘。

而他向她走来,声音依然是那么冷淡疏离:“愣着干什么?走吧。”

“王爷……”黄梓瑕无措地喊了他一声,抬头仰望着他在星月之光中的面容轮廓,低声问,“你一直在等我吗?”

他没有回答,把自己的脸转向一边:“顺路经过。”

黄梓瑕望着此时宵禁的寂夜长安,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容。

李舒白不再理她,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黄梓瑕赶紧跟着他,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万一……我是说万一呀,我要是没有领会你的意思,真的被杀了,那你不是白等了?”

李舒白头也不回,说:“第一,王皇后此时失势幽居冷宫之中,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你这个揭穿了她身份的人?在皇上面前怎么交代?”

她在心里暗想,自己又没混过宫廷和朝廷,当然不知道这样。再说了,如果真的肯定没事的话,你又何必三次把我踢下水,何必彻夜站在这里等呢?

“那……第二呢?”

“第二。”李舒白终于回头斜了她一眼,静夜之中,长风从他们身边流过,悄无声息。

“如果你连我那样的暗示都听不懂,你就不是黄梓瑕。”

黄梓瑕不由自主地微微笑出来。

大难得脱,夜色温柔。她与李舒白一起坐在马车上,向着夔王府行去。

马车的金铃声轻轻摇晃,车内悬挂的琉璃盏中,红色的小鱼安静地睡在瓶底,如同一朵沉寂在水中的花。

车窗外,长安的街灯缓缓透进来,又缓缓流过去。

明明暗暗的光,深深浅浅的影,寂静无声的流年。

光影游弋在他们两人之间那相隔两尺的空间里,恍若凝固。

此时此刻,长安城门口,怀抱着雪色骨灰的小施,抬头望着浩瀚银河。她用力抱紧了怀中的雪色,抱着她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灰烬,恸哭失声。

百里之外,仓促逃出京城的陈念娘,在长风呼啸的荒原之上跋涉。她抬头望向前路茫茫,长空星汉繁盛,自此后她在世上仅有孤身,唯一可以握紧的,只有手中那一对小小的玉坠。

九州万里,星月之下,静夜埋葬了一切声息。

【第二簪:九鸾缺】

第56章夜殿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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