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177)

她的手猛然一颤,抬起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黄梓瑕。

黄梓瑕轻声说道:“实不相瞒,那天我也在荐福寺。而以我对当时情形的感觉,我不觉得你们能轻易从人群中挤出,至少,你的帷帽绝对不可能在当时混乱的人群中戴得住。而像你这样不肯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人,又怎么会忽略掉帷帽呢?”

滴翠默然,苍白的面容顿时如同死灰,原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也无力地垂在了石桌上。

“阿荻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瞒着我了。其实周子秦也正向张二哥了解当时事情,若你与张二哥的讲述对不上号,又多一些麻烦。”黄梓瑕虽觉不忍,但还是问出了后面的话,“以我的猜测,你应该是亲眼见到了那个宦官被烧死吧?”

“是……那时,我们就在前殿。”滴翠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是无法隐瞒的,终于颤声应道,“人十分拥挤,张二哥发现香炉和蜡烛旁边好像比较空,于是拉着我艰难地挤过去。结果蜡烛和香炉旁边确实有空地,但都拉了红绳,不让接近。而此时不知道谁在我身后一撞,我头顶的帷帽一下子掉到了围着蜡烛的绳圈内,我当时……当时怕极了,立即蹲下捂住了自己的脸,怕被人看见我的样子。而张二哥让我等一等,便赶紧跨入绳圈,跑到蜡烛的旁边,帮我去捡帷帽……”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又抱住了自己的头,口中的叙述也变得破碎,如同喃喃自语:“我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是蜡烛被雷劈炸了。我被那股巨大的气浪震得扑倒在地上,身旁全都是尖叫逃离的人。而张二哥奔过来将我一把抱住,迅速拍灭了我身上的几点火花,护着我往外跑。我看到了他手中帷帽,但是在混乱中连抽手接过来都已经没办法……就在、就在我们跑了几步之后,我听到了惨叫声,压过周围所有的呐喊,比任何人都要凄厉。”

那种绝望的哀嚎,让她觉得肝胆俱裂,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散开的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全身都燃起了火苗。不止衣服,他是整个人都在燃烧,从头颅,到指尖,到鞋子。他不像一个血ròu做成的人,反倒像是浸饱了松子油的稻糙人,熊熊燃烧。

她看见那个人的面容,即使已经在火焰焚烧下变得扭曲可怕,但她依然清楚地辨认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狠下重手将她打得昏迷之后,丢弃在街上,导致她此生悲剧的宦官,魏喜敏。

张行英抬手遮住她的眼睛,仓皇地说:“不要看。“她咬一咬牙,在魏喜敏的凄厉嘶喊中转过身,跟着张行英一起随着人群往外涌去。

他们终于挤到墙角边,张行英护着她,两人紧贴在墙上,避免被人群踩踏。

她突然发现,他的手中,依然还紧紧攥着她的那个帷帽。

她不知为何,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她默然接过帷帽,戴在自己的头上。

人群已经散去大半,魏喜敏声息全无,应该是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张行英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他的手宽厚而温暖,握着她时,那么彻底的包容,仿佛永远不会松开般。

滴翠将大致经过讲了一遍,隐去的地方,只不过是她认识魏喜敏这个事实。

黄梓瑕听她的话中并无明显破绽,便谢了她。

在楼上呆了许久的周子秦,也和张行英一起出来了,笑道:“伯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慡,一下子就好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四个人一起坐下吃完了冷淘,眼见时间不早,黄梓瑕便向张行英和阿荻告辞。

从他家出来,黄梓瑕和周子秦交换了一下两人的问话。

黄梓瑕转述了滴翠的话,周子秦也说道:“我也和张二哥说起了那天荐福寺的事情,他的说法也差不多。事发当日,他和滴翠确实在荐福寺,而且,魏喜敏被烧死的时候,他刚好就在蜡烛旁边替滴翠捡帷帽。他们是看着魏喜敏被烧死的。”

黄梓瑕点头:“滴翠也是这样说。”

“张二哥说,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就是魏喜敏,当时也没看到魏喜敏是怎么烧起来的。”

“这一点,先存疑。”黄梓瑕皱眉道,“让大理寺的人帮我们打探一下,张二哥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到底在魏喜敏烧死之前,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滴翠此事的内情。”

周子秦点头,兴奋地说:“有大理寺一堆人可以差遣的感觉,真好。”

黄梓瑕有气无力地看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一眼,想到他连自己的小厮都差遣不动,顿时充分了解他现在的欢欣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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