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194)

他隔着车窗看着她。盛夏午后,日光强烈,照在她微有薄晕的面容上,如同桃花盛绽,无比动人的一种颜色。

因为这种姣好颜色,李舒白觉得一种异样的火焰,迅速地自心头灼烧上来。

在他的身边,她一直安静冷淡,仿佛心中萦绕的唯有冤仇与案情,甚至连呼吸都是一丝不乱,举手投足从未有过逾矩之时。然而,她不在自己的身边时,却活得那么鲜活动人,背着他和一群男人打马球,混在男人堆中推杯换盏……他不必亲眼所见,便已经能想象到她和那些人称兄道弟,肆意欢笑的模样——

全然忘了自己是个女子,全然抛弃了在自己身边时的安静冷淡。

而她颜色最鲜艳灿烂的那一刻,永远不会呈现给他看。

心头的那股火焰,在一刻灼烧着李舒白的胸口,他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夔王,站起来踢开车门,站在上面俯视着她,声音低沉而略带喑哑:“上来!”

黄梓瑕仰头看着他,看着逆光之中,他深重明晰的轮廓,鹰隼般锐利的眼,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畏惧,不自觉地呼吸一滞,不敢回应。

“长安人尽皆知,夔王爷素来冷静,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怎么对一个小宦官动怒?”

身后传来戏谑的笑语,仿佛完全不知此时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王蕴笑意满面,轻挥着上次黄梓瑕送还给他的那柄折扇,对着李舒白微一躬身行礼:“今日是杨公公的好友进入我司第一日,杨公公最重情义,而且我司的许多兄弟也都十分敬佩杨公公,是以我才邀请杨公公前来,相信王爷不会怪罪我们勉强杨公公多喝了两杯酒吧?”

李舒白见王蕴亲自出来,也不能当面拂他好意,只说道:“她私事我亦不管,但今日是她负责的案件出了问题,非立即去处理不可,否则恐怕误事。”

王蕴笑着向黄梓瑕说道:“赶紧去吧,待本案破了,防卫司一群兄弟再请公公的庆功酒。”

李舒白看了他一眼,示意黄梓瑕到前面和阿远伯坐一起去。

黄梓瑕松了一口气,向王蕴注目示意后,赶紧跑到前面,跳上车坐在阿远伯身边。

王蕴微笑目送她而去,身后周子秦匆匆忙忙跑出来,问:“崇古去公主府了?是不是出事了?怎么没带我去?”

“你去干嘛?每日跟在崇古身后还不够。”他丢下一句,转身往回走。

周子秦被他一句话噎得莫名其妙:“跟着崇古不好吗?跟着他肯定有疑案、有尸体,这么好的资源,我不跟着他跟谁?”

王蕴无语地仰头看天:“走吧。”

未时初刻。

同昌公主府上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高台外听差,却又不敢进去,一群人挤在那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李舒白带着黄梓瑕,一步步走上高台。众人看见他来了,都松了一口气,赶紧向他见礼。

黄梓瑕见垂珠站在人群之前,脸色惶急,眼神游移,便问:“公主是怎么了?”

垂珠看见她,赶紧低头说道:“公主的九鸾钗……不见了。”

不见了。同昌公主的梦居然成真,而那支她最为重视的钗,也真的不见了。

黄梓瑕微微皱眉,见李舒白已经进内去,赶紧对着垂珠点了一下头,快步跟了过去。

金线编织的湘妃竹帘已经放下,小阁内显得略为阴暗。在这半明半暗之间,他们看见同昌公主倚靠在榻上,郭淑妃坐在她身边,替她挥着一柄白团扇。

同昌公主穿着白色的纱衣,散下的一头长发,就像黑色的丝绢一样流泻在榻上,黑色极黑,白色极白,虚弱的病态让她的面容也显得不那么单薄倔强了,显得她比往日似乎要惹人怜爱许多。

然而看见坐在她面前的人,黄梓瑕的胸口微微悸动,忽然在心里明白了她这样动人的原因。

禹宣。

殿内的光线暗淡,却掩不去他一身清气纵横。他端坐在同昌公主面前,坐姿挺拔而舒缓。无可挑剔的仪态,皎洁清朗的面容,散发着一种清冷而幽微的,如同下弦月般的光华。

而他的声音温柔清和,如同碎玉在冰水中轻轻相击回荡,为同昌公主讲述着《礼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当时琴有宫商角徵羽五音,各弦表君、臣、民、事、物,后来周文王、周武王各加一条弦,成七弦琴……”

他声音柔和清澈,在这样的夏日中,仿佛可以赶走炎炎之气。不止同昌公主望着他,连郭淑妃也放下了手中绢扇,凝神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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