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319)

而黄梓瑕却没有理会他这个小表情,她站在竹林之中,在萧萧的风中思索片刻,然后抬头看向禹宣,目光平静而澄澈:“多谢你好意转告,也多谢你为黄梓瑕的安危着想。但此事……我想背后可能并没有什么势力介入,无需太过担忧。”

他不解地望向她。

她将目光转向别处,说:“是我们做的。”

禹宣顿时愕然,甚至连脚步都不稳,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他喉口挤出几个艰涩的字,几不成句:“你……你们去挖黄郡守和其他人的坟墓?”

黄梓瑕点了点头,说:“是。我们还找到了,黄梓瑕不是杀人凶手的确凿证据。”

禹宣瞪着她,口中喃喃又问了一遍:“你亲手去挖……黄家亲人的坟墓?”

“其实崇古那天生病了,没有去,是我为了重新验尸翻案,所以和……所以我一个人去的。”周子秦把李舒白掩饰了,得意地说,“我的手脚很干净吧?挖开坟墓验尸完毕之后,我又全部重新砌了一遍。如果你不是天天去扫墓的话,我敢保证,两三天后,或者只需要一场雨,就再也没有人能发现蛛丝马迹了。”

他自吹自擂,禹宣却压根儿也没理会他,只大步走上前去,抬手按住黄梓瑕的肩,紧紧地盯着她问:“重新验尸的结果如何?你所说的黄梓瑕不是杀人凶手的确凿证据又是什么?真凶是谁?如何杀人的?为什么要栽赃嫁祸?嫁祸的手法又是什么?”

黄梓瑕见他那双一贯明净清澈的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几乎失去了理智,只能叹了一口气,说:“你冷静点,我还没找到真凶。”

“但你……已经证明清白?”他又追问。

黄梓瑕默然凝视着他,慢慢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拉下来,却并不说话。

李舒白转头看周子秦,问:“子秦,我刚刚没注意,温阳房内那幅绣球花,画了几瓣花朵?”

周子秦顿时脸上汗都下来了:“啊?这个和本案……有关系么?”

“没关系,但本王想去数一数。”他说着,转身便走了。

周子秦只好苦着脸对黄梓瑕挥挥手,赶紧快步跟上他。

黄梓瑕见李舒白离去的脚步轻捷,便安心地收回目光,对禹宣点头说:“是,我亲人致死的原因,不是砒霜。”

“不是砒霜?难道说……”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依然无法避免震惊,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肌ròu微微抽搐,惊骇,懊悔,欣喜与恐惧交织成复杂的激流,让他几乎站不稳身子。

直到无意识地连退了两步,后背抵上一丛竹子,禹宣才靠在竹子上,目光虚浮而悲怆,盯着黄梓瑕颤声问:“我……我错了?”

黄梓瑕凝望着他,神情平静地说道:“是。虽然我买过砒霜,虽然你说曾看见我拿着那包砒霜,面露怪异的神情,但这一切,都与我亲人的死无关——因为他们并不死于砒霜之下。”

“我……冤枉了你。”他茫然地重复着,身体瑟瑟发抖。

“是。而你不相信我,将我给你写的情书作为罪证,亲手给我加诸了难以洗清的罪名。”黄梓瑕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定定地直视他,声音低沉而平静,“不过幸好,我们已经发现了难以辩驳的事实真相,总有一天能洗清冤屈。”

禹宣睁大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她。

他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瞳孔明净,全身披满盛夏的生机。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只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加明亮灼眼,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

因为眼睛的疼痛,他抬起手背,遮住了自己面前的她,也遮住了自己眼前薄薄的朦胧,免得被她看见,自己的失控与悔恨。

他想起自己那时的怨恨,恨她一瞬之间破坏了自己的家——在他流浪了多年之后,终于寻到的一角庇荫,一缕温暖,却被自己所爱的人亲手破坏。他的脑中挥之不去,白天黑夜都是她捏着那包砒霜的样子,她那时冰冷而诡异的神情……那些爱便转成了浓黑的污血,铺天盖地将他淹没,让他的神智都不清醒。等他回过神来之后,他已经身在节度府,那封情书,已经呈在范应锡的案头。

他靠在身后的竹子上,只觉得一身都是虚汗,命运在他眼前的世界中劈下两个幻影,让他颤抖着,胸口如钝刀割ròu,痛到无法自拔。

一个幻影,是他十六岁那年初夏,看见赤脚踩在泥泞之中的黄梓瑕,日光恍惚晕红,整个天地被染成血也似的颜色。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美丽得如此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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