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430)

李舒白见他承认得如此慡快,便也还以一笑,说:“若我真在意的话,上次又怎会阻止梓瑕继续追问下去?我心知自己处境,也知道你的处境。吾所不欲,不施于人。”

王蕴默然点头。他的思绪在“梓瑕”二字上转了一转,听到他这样亲密地说出未婚妻的名字,他一时略有迟疑。但随即,他又了然,李舒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失言。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李舒白淡淡说道:“你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便该知道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若我死,则朝廷除去最大隐患;若事情败露,则王家必受牵连。无论如何,设计者皆可坐山观虎斗,为下一步铺平道路。”

“所以王爷……压下了此事,不希望此事张扬,也是,不愿两败俱伤?”

“你难道不是么?”李舒白声音微微一顿,又说,“我知道,纵火案不是你下的手,这种屠杀手法,不是你的风格。”

王蕴低声道:“我知晓此事……只是,也无法阻止。”

“你阻止不住的。所有妄想阻拦的人,都只能被碾得粉碎。刘瞻是,温璋是,你我也是。”李舒白那似乎永远淡定沉稳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

他凝视着面前的王蕴,低声说:“如今你没有完成他交付的任务,又被我查知了身份,恐怕王家会有麻烦——但我可以帮你。”

王蕴缓缓点头,说:“王爷一言九鼎,必不落空。然而……我想知道,您要王家做什么?”

李舒白默然许久。

更深人静,万籁俱寂。在这样的秋夜,夜色仿佛凝固了,一切美好与丑恶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放弃一场旧年婚约。”

旧年婚约。

十五岁时他因为羞怯,拉着李润一起去偷看的那个少女,她的侧面在他的眼前恍惚间一晃而过。

那是他自小定下的婚姻。一张纸,两个名字,她是陌生人,也将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可如今,李舒白说,放弃。

他低下头,不由自主便笑了出来。他说:“夔王爷可真是审时度势,算无遗策。你明知道王家如今的存亡就在我一句话之中,却还摆出这种让我自己选择的宽容姿态。”

“蕴之,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李舒白默然垂眼,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茶盏,缓缓说道:“但你可曾想过,梓瑕当初曾揭发王皇后当年往事,她若嫁入你家中,日后如何自处?”

王蕴冷笑道:“她既是我妻子,我自会一力维护,何劳王爷cao心?”

“那么,若我在你刺杀事败之后,直接上京面圣,事态又会如何?”李舒白不动声色问,“你们王家,可逃得过这一劫么?你即使想要维护,又能如何维护?”

王蕴慢慢说道:“王家覆灭的几率,没有夔王府大。”

李舒白口吻冷淡:“夔王府有余力反抗,而王家没有。”

堂内又陷入安静,沉沉的夜色笼罩在他们身上,一室灯光明亮而压抑,他们都看见对方眼中的复杂神情,低沉晦暗,难以捉摸。

茶烟袅袅,在半空中勾出种种虚幻形状,随即又幻化为无形。

许久,王蕴才低声说:“既然王爷已经知晓一切真相,那么我也不再瞒你。你以为,这幕后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出手,要将一切自己难以掌控的东西迅速铲平?”

李舒白垂眼默然道:“或许是之前江南道地震,有人说,朝堂将有异变。此时动手,刚好顺应天时地利人和。”

“那么,王爷下一步准备如何打算?可曾想过黄梓瑕在您身边,会遇到什么事情?您觉得自己真能在这样的局势下,护得她安然周全?”王蕴盯着他,声音十分低沉,却异常清晰,一字一顿地说道,“固然王爷天纵英才,运筹帷幄,然而在家国之前,人命如同糙芥,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失怙少女。有时候,毫厘之差,或许便会折损一丛幽兰。”

“这便是……我不敢给她承诺的原因。”李舒白低头望着小几上的琉璃盏。鲜红色的小鱼静静在水底栖息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望着他们,一动不动,恰如沉在水底的一滴血。

“有些事情,我必须去了结,让自己亲眼看到真相。但也许我这一去,便再也无法回来,我……不能让她与我一起涉险。”

仿佛是平生第一次,他的话语中有了犹疑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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