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570)

“然而,王公公可知道,异域有书云,菠薐汁调和阿芙蓉、天香糙等,可层层剥墨。若将书纸涂上此水,便可将表层涂鸦剥掉,显露出下方的东西——”黄梓瑕又俯身从箱笼中取出一个纸卷,在神情陡然僵硬的王宗实面前展开。

黄麻纸上字迹历历,就连一直虚弱倚靠在王皇后身上的皇帝,也骤然瞪大了双眼,喘息声急促起来。

黄麻纸上的字,分为三块,是因书写者体带虚弱,手腕颤抖垂坠,而显得不太连贯。但那字迹潦糙,行笔无力之下,却依然可以清楚看出上面所写的那三块内容:长闻天命,今当以归。

夔王,朕爱之不离左右,颖悟类太宗,今以社稷托之。

王归长辅。皇帝,敕。

王宗实脸色剧变,面上的冷峻倨傲顿时不见,只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站在他身后的王蕴则愕然望着这张陈旧的黄麻纸,他明白那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只是巨震之下,竟不知所措。

王皇后霍然起身,又赶紧跪下,半扶半抱地搀住皇帝,胸口急剧起伏,却连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而黄梓瑕走到丹陛之前,将那张先帝御笔呈给皇帝看,缓缓说道:“请容梓瑕猜一猜当年先皇去世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公公为陛下登基而煞费苦心,做好了两手准备。一个是小红鱼,另一个是沐善法师。王公公早已在喂药时给先帝喝下阿伽什涅鱼卵,估摸着孵化时间,便让张伟益强行施针将昏迷多日的先帝救醒,并让沐善法师诱导先帝,立遗诏传位于郓王。却没想到先皇病重吐血,小鱼竟随着鲜血吐出,未能奏效。而沐善法师似乎也只能在遗诏立好后,控制了当时在场的陈太妃的神智,使秘密不至于外泄——不知梓瑕猜的,可正确么?”

含元殿内,丹陛上下,一时死寂。

皇帝与王宗实,都只咬牙不言,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黄梓瑕只觉得体内涌上一阵晕眩虚弱。如此重大的秘密,此时被她这一番话揭开,她仿佛已经看到刀斧加身的那一刻。然而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强行支撑着,继续说了下去:“然而,先帝留下的诏书、遗言、托孤之臣,最后,都没能起到作用。先帝驾崩之后,遗诏被毁,知晓遗言的太妃被弄至疯癫,托孤的王归长被杀,帝位被夺。到如今,陛下赐下一杯毒酒,连夔王存活于世的资格,都要剥夺!”

第295章难挽天河(4)

皇帝盯着那张陈旧的先帝手书,脸上的肌ròu抽搐,青紫的脸色加上抽动的肌肤,显得极为可怖。他看了许久,才又合上眼,靠在身后榻上,低低地笑出来:“王宗实,朕早说过,随便撕碎烧掉,谁……又敢追究先皇临死前写的东西哪儿去了?或者,给那个张家一把火……连这东西一起烧掉,就一了百了……你偏偏觉得他还有用,不肯下手!”

“臣不敢相信……这不可能!”王宗实低声嘶吼道,“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法门,能将两层墨剥开,恢复下面的字迹?!”

“王公公,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您是太轻信自己的见识了。”黄梓瑕说着,又轻叹道,“只是陈太妃未免太过可怜,当夜她在殿中服侍先帝,必然也知晓了此事,于是便被沐善法师下了摄魂术,先是出面将遗诏赐给张伟益,后又疯癫发狂,一世也只清醒得片刻,给鄂王留下了警诫。只可惜,却适得其反!”

“她居然还清醒过来了?”王宗实脸上露出惨笑,问,“她干了什么?”

黄梓瑕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中的黄麻纸收卷起来,说道:“太妃给鄂王留下了一张涂鸦,与被涂改后的遗诏相差无几——想必,那该是她陷入疯狂之前脑中最深刻的景象。她虽然疯癫,但还因为遗诏而觉得夔王会再次争夺皇位,因此提醒鄂王担心夔王,怕他被卷入这朝政斗争之中。却不料,鄂王将这些话当成母亲对夔王的控诉,再加上他自己又确实喜欢年长的一位女子,因此而越发促成他对夔王的猜忌与怨恨。在陷入疯狂之后,只一味钻牛角尖,也不管其中不合情理之处,至死不悟。”

皇帝指着她手中那张手书,喉口嗬嗬作响,不成语调地问:“怎么?你拿着十几年前的先帝遗诏来,想要干什么?如今的天下,已经是朕的天下,难不成……四弟还以为,自己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臣弟并无所求,只是陛下对臣弟,防范得太深了。”李舒白笔直站立于阶下,仰头淡淡说道,“自臣弟在徐州平叛之后,陛下既想要借臣弟压制王公公,又生怕臣弟有二心,在臣弟身上动了无数诡异手脚,实在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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