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151)

迟钧天的笑声渐渐低下来。

执念成魔,一夕破灭,终究为时已晚。

陈年旧事,浮上心头,那场胜负不分的棋局,在近百年光阴里徘徊不去,终究是她收官未成,满盘落索。

陆红颜还在思索陆岚山方才的话,“哈”地笑了一声:“那次在南海归墟,温回明明已被拉住,却突然坠下,原来是你——还有南海之约,心魔之祸,全部是你牵头,我以为陈微尘便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不曾想你比他还要天衣无缝。”

她想起在南海的种种异状,本有些恍然大悟,却忽然撞上了陆岚山的目光。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

像是在看着什么珍宝。

陆红颜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在原地。

她也想起了许多与自己有关的,蹊跷的事情。

比如自己要跳下归墟的时候,陆岚山出手拦住。

再比如封禅那天,遭遇心魔后陆岚山迟迟赶来,放着更加知情的谢琅不问,反而要问自己,甚至在陈微尘失踪,叶九琊亦离开后,邀自己去南海小住。

还有……连叶九琊也不经意提起过的,他与陆岚山书信往来时,陆岚山曾提及自己。

老瘸子方才喊“徒儿”时那句话如惊天霹雳,使她如梦初醒。

她望着陆岚山,一字一句:“陆岚……山,陆……陆蓝……”

她的家,只是寻常商人,原本便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有了孩子,随意取一个小名,随意喊着,闺名、大名、表字之类,长大后再请长辈与先生取。

商人是做绸缎、染织的商人,孩子的小名,便也取得五颜六色。

陆红颜此名,是她后来的师父所取,原本单一个红字。

——而兄长单有一个蓝字。

陆岚山望着她,眼底无限温柔,比这之前他面对他人时所有有礼的笑容都要真切得多。

陆红颜却摇了摇头,声音里咬着哭腔:“整个仙道都知道我在找当年的兄长——”

陆岚山道:“师父要走的路,过于艰险,稍有不慎,我亦不能活命,若不能成功,苍生涂炭,心魔之祸由我而开,我是最大罪人,故而不认你。现在心魔道与天道俱毁,师父说陈微尘亦有自己打算,心魔归位后,亡人自会苏醒,才敢认你。”

面具覆在脸上,看不见陆红颜表情,只见有眼泪自边缘渗出来,陆岚山伸出手,要摘她面具,陆红颜哽咽出声,拼命摇了摇头,挣开他,朝殿外跑去。

陆岚山无奈喊了一声“阿妹”,也追出去了。

殿中重归寂静,迟钧天垂着头,目光空洞,一动不动。

谢琅叹了口气:“今日之事,竟比小道读过最难的经书还要难懂,叶剑主,小道回去寻清圆了——不对,现在剑主已上了幻荡山,成了帝君……那陛下,小道先告辞了。”

刑秋拨弄着手上佛珠,也道:“叶兄,就此别过。”

温回蹙起了眉,渐渐转醒,看见叶九琊的脸,怔了一怔,片刻之后,竟是满脸泪水。

“公子……”他浑身颤抖,摸索着够到那柄折扇,闭上眼,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是失却至亲之极痛。

许久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此时完全是凡人之躯,耐不住幻荡山之高寒。

叶九琊解下外袍,披在他肩上。

“公子说,他知道你怨他,”温回道,“公子教我如何掌控天道,与仙人周旋,还要我在幻境中发声,助你勘破心障,到三重天境界,这样才能将他杀死。”

“公子说,若你此后真正无情无欲,那便罢了,若还有心,也且慢慢放下,莫要流连尘世,困于红尘苦海。今世欺你,骗你,欠你,来世自会来还。”

明月西沉,天光破晓。

混乱的一夜渐渐平息,无数凡人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街上,或倒在床下,身边也横七竖八躺尸一般倒了许多人,挨个唤醒,都不知道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与之前有些不同了,究竟哪里不同,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晨雾沾湿了指尘山的石路,寺庙檐角在烟岚里若隐若现。小沙弥走在前头,清脆道:“你怎么还不走?”

刑秋笑道:“你要我走,我偏要留下。”

“阿弥陀佛。”小沙弥宣了一声佛号:“我得赶紧告诉空山住持,快快把你这妖孽度化,省得扰我佛门清净。”

刑秋跟他拌嘴:“若不冥顽不化,怎么算妖孽。”

小沙弥抖了抖禅杖:“可我也没见过哪有妖孽自己往寺里来的。”

刑秋道:“自然是要来祸害你们佛门清净。”

小沙弥气得要跳脚,幸而已到了山门,空山大师正站在门口,道:“空觉,戒嗔。”

再看向刑秋,行了一个佛家见礼:“施主来此,可是求度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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