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浅极聪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山上多的是孤儿,本来也没什么,但是破云子不肯收他做弟子,在小孩子的理解里,没有师徒这层关系,他随时都会被丢弃。
于是他就分外黏着破云子,丝毫不肯放松。
徐浅七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闯了不小的祸,破云子上门去赔礼道歉,玄冥打着哈欠把他领回来,小孩战战兢兢,结果玄冥根本没怎样他,只轻轻摸着他的颈子,对他说了一句话。
北方天魔一字一句的说:“我对小孩没什么耐心,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再惹出这样要小云儿卑躬屈膝上门道歉的乱子来……”勾唇一笑,他慢慢贴近徐浅,然后笑容越发温柔,“我就把你魂魄抽掉,换上个我一手教养出来,又听话又乖巧的魔。”
那一瞬间,徐浅浑身发冷。
搁在他颈子上的手指,柔软,细腻,然而冰冷。
“破云子是我的,让他伤心也好,痛苦也好,有这个权力的人只有我。明白了?”
小孩子并不能理解天魔话语中复杂的意味,但是那种经由温柔的语调,柔和声音传递过来的恐怖却实实在在的让小孩子害怕的牙齿打架。
——不能违抗,不能拒绝,不然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真的会按照他所说的,将他的灵魂驱逐离这个身体——
玄冥歪着头,似乎在等小孩子的答案,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手掌下小小的身躯开始微微抽搐,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用力了,恍然大悟的松开手,让徐浅跌到榻上。
“抱歉抱歉~”他笑着道,向小孩伸出小指,“哪,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好不好?”
徐浅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他用力摇着头,把自己蜷到被子里,玄冥有点遗憾的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手,叹了口气,给小孩子把被子盖上,细细拢好。
他坐在小孩身边兀自望着床顶出了会儿神,忽然毫无预兆的转头看向发抖的徐浅,笑道:“要我给你讲枕边故事吗?”
徐浅答都不敢答,只用力在被子里摇头。
从这一刻开始,他视玄冥为蛇蝎。
但是几乎是同时的,本来只是对破云子的依恋,也因为这次,而被玄冥所带来的不安全感,催化成了独占欲。
但是他又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法和玄冥比,于是越发的不安:如果连破云子都不要他了,那他该怎么办?
结果,十二岁那年,他终于问了破云子一个担心已久的问题。
他问破云子,您可知道关于我父母的事?
对这个问题,破云子只能含糊的沉默。
而这一切,玄冥全看在眼里,只不过他不言不动,只是静默得近于冷酷的旁观——那是徐浅的事,与他有何相干?
对玄冥而言,这个人世,花不是花,色不是色,百媚千红都是空,只有那个道士,于他色是色,相是相,是徐徐盛开,万色返空,洁白的花。
这一日,蓬莱山上天气难得的好,院子里开了一树梨花,玄冥身体在树下榻上卧着,分出一道灵识,悠闲懒散的坐在树上闭目养神。
微风轻柔,梨花有香,天气好的似乎连太阳的味道都闻得见,天魔心满意足,仰着面孔承接射破梨花的日光,感觉很舒服,但是却越来越疲倦。
果然……在人间对他而言,负荷还是太大了
这世间一切,于他都是温柔的剧毒。
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人间,不再是人类了。
梨花的香气那么淡,然后其中有一个熟悉的气息悄然而来,灵识睁开眼,看见远远的,有一道修长身影慢慢走来。
倏忽有梨花翩然而落,玄冥在树上托腮,笑看那个走近的道士。
梨花乱落如雪,拂了一肩还满。
道士在他身前站定,玄冥清清楚楚看到,有花瓣落上道士的眼睫,他轻轻闭了一下眼,小小的,柔软的花瓣就落上了树下睡着的自己身体的脸。
破云子眨眨眼,弯下身子,小心翼翼用指尖去拈花瓣,花瓣软软的滑下来,落在玄冥发上,道士楞了楞,看着乌黑上一点雪白,忽然就不再伸手,只是安静的,看着树下沉睡的北方天魔。
看着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士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虽然也不过是一点点放松,就不熟悉他的人看来,依旧是冷冰冰一张脸,但是于玄冥而言,那点微妙的表情变化,已是足够。
道士直起身体,也不动作,也不叫醒他,就这么站在他旁边看他,忽然就听到耳边一声轻笑,来不及回头,一双手臂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
“……这个习惯实在不好,君上。”道士不动声色,淡然应对,身后抱住他的灵识也不回答,只是轻轻啃咬着他颈后肌肤,倒是榻上的玄冥慢慢睁开眼,笑道:“有哪里不好?不过是你太不解风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