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吟(4)

声音中贯注了内力,远远地传了开去,四下里延绵不绝。

“谢真,你——”

随于波也跃上车顶,生死里并肩冲杀了三年,彼此心意已是相通,他完全明白我要做什么,陡然握住我的手腕,沉声道:“不用你去。我们一起向南突围。”

“你想死,不要连累别人。”我冷冷地甩脱他的掌握,“我也不是为你,是为了他们,我的兄弟。”

随于波恨恨跺了跺脚,想说什么,终于说不出来。

我们都是血里厮杀出来的,什么样的策略最好,第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定要有个够份量的人引开主力,拖延时间,其它人才好顺利转移脱困。

随于波身为主帅不能犯险,宗江要调度兵马,这个有份量的人,舍我其谁。不是我自傲,提起右将军谢真这个名字,月国军队中不畏惧的,还真没几个。

“你小心。”随于波已镇定下来,解开护心软甲,亲手为我穿上。系完最后一条襟带时,深深注视我,“真,不要死。我的人,我的命,都在这里,等你回来报仇。”

我傲然一抬头,空中月华正如练,照得河山似洗:“随于波,我收下你的护心甲。今后,我们情断义绝,恩怨一笔勾销,无论我是死是生,此生,再不与你相见!”

言罢,也不等他说话,一弹剑,凌空而去。青庐也似闻到战意,在月色里发出如龙似凤的一声清吟,长长划破凝冷霜天。

物是人非事事休。

京华还是那个京华,冠盖还是一样如云,放眼看去,却是不再熟识的粉砖碧瓦,商客士人三五相谈,一片陌生意绪。

果然我已离家太久。

那晚,我拼尽所学冲了出来,却用了三个月养伤。几次奄奄一息,差点死在病榻之上,客旅之中,终还是支撑了下来。家中,还在有人等着我,我不能死在异乡。

可是,我回来了,家呢?

我站在一片青石巷口,对着面前的建筑发呆。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里就该是我谢家所在。

但进出的人不是,金碧辉煌暴发户的气象不是,疏落冷离的感觉也不是。

谁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邻家的门吱呀一声,一个白须老人走了出来。我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前去:“钟伯,你还记得我么?我是谢真,谢家阿真啊。你可知,我家倒底怎么了?”

钟伯定睛看了我一会,总算认出了我,啊了一声:“阿真,你可算回来啦,你家出了这么多事,现在才看见你回来……”

我耐住性子,总算从钟伯的絮絮叨叨中听出大概:大约我走后不到一年,我父亲便得了重病,那时前线战事正紧,家信也没法送出,是我大哥谢玉独自操办了后事;之后,我的妻子织雪便不顾所有人拦阻,去城外的清心庵落发为尼;今年年初,我大哥学人做生意,赔了大本,只得将祖房卖掉还债,带着一家三口,也不知搬去哪里

住了。

记不清钟伯之后还说了什么,我木然问明清心庵的地址,道了谢,呆呆向城外走去。

杨柳依依,长堤翠色一如往日。风雨流年里,似乎只有草木还生在原地。

我在清心庵外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人世翻覆如波澜,红尘也未必见得很好。织雪若执意要断绝六情,一意清净,我又有什么理由打扰于她。

何况作为丈夫,本来便是我失职。既没有将她护得周全,又解不了她的心结,只会借报仇为名,逃避在外,一去便是三年。

我没脸见她。

怔怔地坐在柳荫深处,长堤岸边,看着桔黄色的太阳一点点碾过西天,往地面沉下。

“救命!救命!”

前方好象传来呼救的喊声。听声音好象是个男孩,我很有些不想动,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站起来。

待看到时却差点气结。

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富家少年,秀眉黑眸,怯怯地甚是娇弱,大概是贪玩甩开了家人,独个儿爬上高高的大树,上得去却下不来,越等越害怕,眼看天色将黑,还是没有人来,忍不住便大哭大叫起来。

我跃上树梢,轻轻将他抓住,拎下地,淡淡道:“快回家吧。下次别贪玩了。”

转身想走,腿却被少年紧紧抱住,语带哭腔:“不许走,你在这里陪我!”

真是个蛮横、被惯坏了的小孩。得人帮助,连个谢字也不说,还大言不惭,随意指使。依我的性子,本是想不理他,一走了之的,但看这少年泪珠在眼里打转,身子微微地只是颤抖,想必是吓坏了。唉,真不懂这是哪个富贵之家里养出来的,遇上这点芝麻大小的事也要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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