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21)

中帐本是主帅所居,只有一张厚褥铺成的床。叶长风早早披衣而起,识趣地让开,由得众人将端王七手八脚地扶到床上躺下,两个军医立即一人一边,剪开了端王的上衣。

一道血肉模糊,狰狞深长,当胸划下的伤口立刻映入众人眼帘,所有人不约而同倒吸了口凉气。

这么重的伤,还能强撑着骑马数百里回来,哼都不哼一声,叶长风虽与端王是宿仇,也不由有些佩服起他来。

不多时,伙房的热水送上,两名军医立即循例施术,濯洗声,针刀声,偶尔夹了端王忍不住疼痛,自齿缝里迸出的几声呻吟外,整个中帐竟如死寂一般,多少道目光一起注视着那道伤口,男儿豪气的面上绝无掩饰地露出焦急忧虑之色。

端王人虽跋扈,带兵倒带得不坏啊。叶长风在心里暗暗给了个评语。他披着外衣,裹了条毛毯在营帐一角站到现在,觉得自已就跟个隐身人一样,实在不知自已该是出去的好,还是留下。

幸好军医一语解了他的窘境:“叶大人是吗?端王爷他大致危险是没有了,您既睡在这里,不如就留下,等会儿。”

叶长风怔怔地和衣坐在中帐的椅上,眼前是昏沉沉睡过去的端王。一灯如豆,风雨微微飘摇,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帐前只剩叶宁二人。

端王微微呻吟了一下,双眼缓缓睁开,视线对上叶长风的,神智还似有些恍惚:“这是……哪里?”

天大的仇这时都要压到一边。

叶长风记着军医的话,捧起桌上的药,笑道:“自然是你的中帐……醒了,便喝药罢。我瞧你那两个军医,医术倒象是极好。”

端王脸色阴沉,也不知是疼痛或还在发怒,盯着黑乎乎的药汁看了半晌,终于接过,一口喝下。

叶长风松了口气,随即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想说,接过空碗放在桌上,默默落坐。

不知过了多久,端王突然淡淡道:“我一路寻去,找到了反贼营地,匆促间惊动了人,被砍了这么一刀……已经有人在那里跟着盯着了。明日,我要调齐人手,将他们一网成擒。”

起先听得莫明所以,后才恍然,端王是在说他方才的经历。

叶长风点点头:“恭喜王爷又建大功业。”

“大功业?”暗影里,端王似是无声地嗤笑了一下,简短道,“明日你也去。看我怎样拿下他们。”

叶长风微一犹豫:“我么?”

端王眼眸炯炯有神,盯在叶长风脸上,象是直要瞧到他心里:“你在为反贼担心?那个唐悦?”

被说中心事,叶长风勉强笑道:“王爷这话从何而来?”

端王突然暴怒,手一伸,箍住叶长风的手腕,他虽受了伤,力气倒还真不小,叶长风只是挣扎不开,吃惊地听着端王一路长篇咆哮:“你叶长风,身为朝庭命官,勾结反贼!只不过一夜,那唐悦竟会回护着你——不要狡辩,本王眼还没瞎,他要是真劫持你,放在你腰间的五指不会不扣住你的穴道,反而向外微张……那是什么意思?那就是随时替你防护的意思!你对他竟然也情深意重,为了他,朝庭体面也不要了,孔圣之书也白读了!你说,那夜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第18章

叶长风的手腕被端王握得生疼,甩之不脱,耳中声声荒谬指责不绝,不由也动了怒:“请王爷自重!被唐悦劫持是下官的疏忽,长风自会请旨降罪,但除此之外,却也不容王爷信口开河,妄加评议。唐悦与我一见如故,引为至交,知已友好这是五伦应有之义,长风何错之有?”

端王想不到叶长风会断然承认与唐悦“友好”,深吸了一口气,手劲加重,狞笑道:“他是反贼!谋逆大罪诛连九族!叶长风你莫非想助他不成?”

“天道有仁许人改过自新,”叶长风一拂衣袖,心神渐安,语声也变得格外流畅从容,“唐悦是一等一的人才,长风欲劝他回头,为民为国效力,这份心意,就算圣上知道了,相信也只有褒奖没有怪罪的,王爷你何必抢于圣上之前,加罪与我?”

两人都是官场谲谋中历练过来的,端王一听便明白,叶长风这是抬出皇上的名号来压自已了,心中愈怒,仗着山高路远大权独握,冲口而出:“圣上?圣上又如何?我今日若定要先斩后奏,料赵光义也无奈我何!圣人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劝你叶长风放聪明一些,看清要效命的人究竟是谁!”

字字清晰,分明已是无君无父,谋乱之言,一本奏上立时便构成叛逆重罪。叶长风愕然,目注端王良久,待端王暴怒神色稍稍平复,才缓缓道:“王爷适才所言,长风一字都未曾听清,王爷若不信,此刻杀了叶长风也无妨。但长风却有一言要相劝,世间之事,从来只有谋而后动,没有未做却先自张扬的道理,祸从口出,王爷睿智人,怎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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