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32)

这日,风和日丽。张子若例行捧着一叠卷牍跨进办事房,一眼瞧见桌前提着笔,似乎正凝神沉思的叶长风,不由暗叹了口气,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似乎是从那次劫狱归来,叶大人就变得有些古怪了。政事仍勤,却偶而会无故地走神发愣,就象此刻一样,眼神空茫地望向空中,脸上时红时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处置起公事来,却还是一样地明晰果断,分辨清楚,毫不犹豫。

连他的贴身书童三儿都察觉出不对,可是若问原因,却没一个人知道。

究竟出了什么事?忍到今日,张子若终于再看不下去,决定试探着问个明白。

微咳了一声,张子若将卷宗搁在桌上,笑道:“大人正在看邸报?北辽那边,似乎暂时平和下来,没动静了……先瞧瞧这个,茶盐司那边还等着回呢。”

叶长风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摊开文卷:“还是关西道置盐场里那件事罢?十几家盐户偷贩私盐,抗税不纳的?这种事,直接便该盐官监拿处治了,送我这里来作甚?”

张子若在桌侧坐下,指点出几道朱笔划出的字样:“正是难以处置呢。有数名盐户在过堂时,招出了一些同党,多数是官商,有些直接就是盐官了。若说是他们存心不良乱攀咬,日期银两却说得分毫不差,若说是真——这牵连也未能太广了些。”

“所以,这种烫手山芋就又交到我这里来了?”叶长风扫视过案卷,心中已大略明白根由,放下笔,恬然揉了揉手腕,“子若兄,以你之见呢?”

张子若一笑,也不避忌,直言无讳:“不聋不瞎,不做公婆。这干人根子太多太深,若真要彻查到底,也不是不能,但历时定久,人力物力不知要费掉多少,况且这原本就是惹人忌恨的事,阻碍重重,大人一人只怕也查不下去。不若守定中庸,作乱盐户可即时处治了,以安民心,那起可疑官员名单连本案卷宗一起递交磨勘院,由他们来勘察便是。”

“水至清无鱼。”叶长风又仔细瞧了瞧节略,叹道,“大概也只能如此了。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不察,而是不能察。不过也不能全然不理。选两个为首的出来,找足证据,杀鸡给猴看罢。”

“就是如此。”张子若笑了笑,见叶长风正合上卷宗,精神有些松懈,突然问道,“大人最近时常出神,不知有什么心事,可容卑职效劳的么?”

猝不及防,被他突如其来一问,叶长风难得地出现一瞬的慌乱:“什么?哦……我没事。”

连脸都微红了,难道今天当真这么热?

“大人正在想着端王,是么?”张子若单刀直入,丝毫不给叶长风喘息的机会。至于为什么要这样问,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不是!”叶长风想也不想,断然回答,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张子若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看着叶长风,笑意中大有玩味之色。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叶长风终于放弃对视,低下头,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他的一句话。”

“什么话?”张子若也不免大为好奇。

叶长风居然又陷入了沉默中。印象中的叶长风,从来没有这般躲藏犹豫过。分明是有什么事压在心底,却又迟疑着不知是否要说出来。

“许是这阵子太累了罢。明儿个,我陪大人出府散散心,如何?”张子若善解人意,当下不再追问,只是笑吟吟提出邀约。

叶长风无言点头,算是答应,眼中却有茫然一闪而过。

出府,又能怎样呢?自己已经变成了这样一副躯体,散不散心,有什么区别?春光再好,那是给自己看的么?

张子若没有忽略叶长风面上瞬间浮现的哀伤欲绝。微皱了皱眉,这位剔透心肝,机警过人的幕僚似乎有点猜到叶长风的心结何在了。

平阳府虽在叶长风辖下,可除去公务察看外,叶长风外出的机会可说少之又少,哪条街有什么,哪家酒店生意最好,实在都不甚清楚,也只有跟着张子若散步的份。

连三儿也不带,两人都是便装打扮,将厚重官服脱去,换上文士袍,一个俊秀一个儒雅,望之如玉树临风,当街行走,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子的目光去。

不知不觉行走至湖畔一座精致小楼前,眼见着万倾碧波旁雕栏朱漆,说不出的风流可爱,叶长风正想赞一声好,见到牌匾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张子若倒是从容自在熟门熟路,拎了袍角便要入内。

第27章

门楣上,朱底玉文一笔秀丽好字:寻芳居。

字虽好,脱不去隐隐烟花巷陌气息。

叶长风一把拉住张子若的衣袖,皱眉道:“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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