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67)

都是久经训练的,立时有人熟练地清理出坐卧空间,火堆熊熊地燃了起来,烘衣的,烧水泡干粮的,各司其职,忙而不乱,唯一没动手是为首的英俊青年,简短嘱过几句后,便独个儿往偏厢里坐着,望向雨地,目光深幽,又似怔然出神。

众人也都知机,放轻了脚步,远远地不去扰他。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轻悄的脚步声来至青年背后,伴之以柔和的女声:“香主,汤热过了,喝点罢。”

“绿珠,又劳你费心。”劲装青年回过身来,剑眉英目,正是新蜀首领唐悦,接过青瓷小盅,一揭盖,便是一股白茫茫的热气腾了上来,夹着诱人的药食物香味,不由轻叹,“又是五花七物汤……长途行走多有不便,你还带着这些做什么。”

绿珠浅浅一笑,也不作答,转道:“香主可是又想他了?”

唐悦手微微一颤,端起瓷盅,复又放下,轻轻笑道:“前尘往事,一切既都已落定……想又何益。”

“也好。”绿珠翻开手掌,露出一份黑丝缚住的纸卷,沉吟道,“那么这个……北地来的飞鸽传书,扔了也罢。”

“既是消息,”不等绿珠动作,唐悦衣袖轻拂,纸卷已到了手中,边展开边笑道,“拿来看看总是无妨的。”

明明心里放不下那人,口中偏要说得无情。绿珠无声一叹,香主啊香主,你这算骗别人呢,还是骗自已。

“他才到边关,就先用计打了个胜仗,还生擒了辽军数名将领……”唐悦展卷细看,唇边不觉泛起一缕微笑,既似欣慰,又象骄傲,转眼却都变成淡淡苦涩,“他那样的人物,原是该当如此的……”

“叶长风再智计绝伦,才力天纵,不也一样败在香主的手中。”绿珠晶莹的眼波一闪,抿唇笑道,“可见香主人中龙凤,尤胜他一筹。”

“我……”唐悦苦笑,摇了摇头,不欲再谈此事,“饭要冷了,你快去吧。”将手中的瓷盅又放回案几上,“这个汤也带走,我没什么胃口。”

绿珠默然,接过汤退出,到门口时突又回头:“香主,他不在,你这胃口终究是好不了。要真是想他,何不去将他带回?”

这提议唐悦始料未及,顿了顿,面上闪过一瞬的痛苦,想说什么,终还是挥了挥手,轻喟:“你去吧,我们酉时前还得赶到十里渡,这些事不用你多心……唉,世上真能随心所欲,说走就走的,又有几人。”

绿珠垂下头,不再多话,青葱裙角在地上渐行渐远,门轻轻地半阖上,复又留一室清寂,雨声幽然。

漠北的风却从平原上掠过,卷起了漫天沙尘,远处的山树,近处的城墙,一时都象是要化在这片模糊的黄雾里。

宋营大旗在风里猎猎招展,依稀可见龙飞凤舞的黑色端字,营内却是一片平和,哨兵来回游曳,中帐内,几个身着战甲的男人正围着桌上的地图指点议论,另一侧椅上,叶长风一身素服,神色恬静,只是含笑倾听,并不多言。

那几个男人都是端王帐下的得意将领,南征北战,无数兵戈里过来的了,免不得也象端王一般,多多少少生出个倨傲的心思,不大瞧得起旁人,然而叶长风江边八阵图一役,京里京外,早就传得脍灸人口,此次到来,又是人未至,计先出,稳稳当当地打了个胜仗,其势有若惊虹,不由人不眩目。有此缘故,边关诸人当真见到叶长风时,虽颇惊异于他的秀弱,倒也没人生出不敬之心。

“马成,袁七,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厚重的帘子一掀,冷风丝丝窜进,端王带着陶威及数个亲兵,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一袭黑色镶银锁子软甲衬得他更为英挺,精神奕奕。

最近自家这位主子的心情着实不错。马成诸心腹也稍知原因,笑嘻嘻过来见了个礼:“契丹遭此大败,必会伺机反扑,我们几个不当值的闲着无事,在猜猜契丹接下来会从哪里出兵。正好叶大人有空,也便请了过来,求他指点一二。”

“是么?”端王边解头盔,边瞥了叶长风一眼,笑道,“怎不先知会我?我也极想听听叶大人的高见呢。”

“不敢当。”叶长风恬然一笑,众目睽睽下并不见局促失态,“我既非神,也非诸葛,更非辽军主将,想那战机千变万化,我怎会知契丹要攻打哪里。”站了起来,静静一拱手,“下官还有些公务,各位将军请在此慢慢商议,容我先行告退。”

掀开帐门,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营中诸将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似这种情形并非第一次,这数日来,无论叶长风身在哪里,只要端王一进门,或以头痛不适,或以公事在身为由,总是立刻避了出去,瞧也不多瞧端王一眼。众将察觉端倪,故意以求教为名,央请叶长风来到中帐,便是想为他们圆转,谁料叶长风仍是说走就走,半分也不肯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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