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湖之远雷篇(33)

他站在床边,注视着这具迅速虚弱的身体良久,在床沿坐了下来。

手指揭开背部破碎凌乱的衣衫,取出药丸拿水敷开了,均匀涂抹在纵横分布的血槽伤痕上。

鞭痕累累的身躯在涂抹刺激下不时轻微的颤抖着,原本放在枕头两边的双手渐渐的扭在一起,手指紧紧的握紧再松开,空气中响起隐忍而沉重的呼吸声。

萧初阳知道他醒了。但心里隐约更希望他没有醒过来。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还是缓缓张开了。

“我还有几天好活了?”秋无意侧过头望着萧初阳,低声问道。

萧初阳沉默着,继续敷开了一颗药丸。

“他们议论的时候,我都听到了。是打算拿我祭旗么,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了。”

“……嗯。”

用纱布层层的裹好伤口,把剩下的药丸喂秋无意服下,萧初阳收起药瓶站起来。

“这些药虽然不能立刻治愈伤口,不过应该能镇去大部分的痛。你今夜也许能好过一点。”

“谢谢。”秋无意的声音依旧平淡疏离。

萧初阳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来床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

秋无意冷静的道,“没什么好说的。”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对其他人说些最后的话?”

萧初阳背过身子,望着窗外夕阳一寸一寸的沉入地下,“我们毕竟认识一场,也曾经是兄弟。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卓起扬说的……我会带给他。”

“不必了。”秋无意打断他,“大不了一条命还给你们罢了,何必多说什么。”

他扭过头去,目光对着床里面,“你也不必多说,我们从来不是兄弟,如今更不是——倒不如没有认识过的好。”

“……”萧初阳神色复杂的盯了他许久,腾的拉开门,一言不发的走了。

※※※※

酒就在案上。

半斤的酒,也不过是三碗,酒壶就见了底。

萧初阳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把它整个翻转过来,又倒了几下,还是倒不出一滴酒。

心头一股怒气直冲上头顶。

他啪的推开窗子,对着院子外巡逻的几个弟子喝道,“你们几个,去厨房帮我拿两坛酒来!”

职守弟子齐齐吓了一大跳。一个年轻弟子还想说什么,年长些的师兄见萧初阳脸色不对,急忙用眼神止住了师弟,二话不说,打发他去厨房提酒。

不过片刻,酒送了上来,就摆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几名职守弟子小心翼翼的关上院门。

萧初阳坐了下来。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幽静的很。冬季的天黑的早,不过是初更时分,大半圆的月亮已经挂在天上,孤零零的有些冷清。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对天浮了一大白,仰起头,整碗的酒大口灌下去。呵出来的呼吸里都是酒气,还是觉得冷清。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经常有兄弟三人开怀畅饮的场面。他还记得那天除夕宴上鸿熙打赌输了,一个大男人别别扭扭的拿起针线,居然真的绣出个荷包来,只不过那针线技术蹩脚的让人笑破肚皮……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萧初阳半眯起眼睛,却想不起来。

他又隐约记得有人经常陪他半夜喝酒,谈笑间论尽天下英雄。记得那也是个夜晚,外面强敌环伺之下,放任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却依然安心。因为有他陪在身边……

“大哥,干杯。”恍惚中,他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向他敬酒,眼前有只酒杯晃来晃去。

萧初阳笑了,“你又灌我酒?好,我喝——”

他猛地住了嘴,整个人一下子惊醒过来。

周围除了光秃秃的几棵梧桐,只有他自己。那只晃来晃去的酒杯分明捏在自己手里。

是了,人明明关在东房,怎么可能在这里。到了明天推出去祭旗,千刀落下,他就报仇了……

“假的,都是假的!”萧初阳突然暴怒起来,用力一推,桌上的杯子盘子全都推到地上,哐啷砸得粉碎。

门外职守的弟子们相顾骇然。不明白向来温和的人今天为什么勃然大怒,他们互望几眼,暗中躲得远远的,不敢出声。

有心事的人一向醉得很快。更何况存心买醉。

月亮一点一点的滑过中天,两坛酒一点一点的空掉,院子里面的人终于喝到大醉,人事不省。

萧初阳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人就坐在他的身边,用一种同样陌生的警惕的眼神望着他。

他久久的望着,那眉,那眼,那熟悉的面庞。手伸了出去,用最温柔的力量,慢慢的抚摸着,试图抚平那眉间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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